本期文章

文學是什麼?

王聰威    

某個周六,我應邀到一個社區去演講。

是個有相當戶數的社區,十餘層高的大樓一棟接著一棟,中央有處頗大的綠樹公園,走在裡頭非常舒服。



會請我去演講的原因是這個社區要慶祝落成十五周年,因此利用周休二日舉辦聯歡活動。周六早上九點起跳蚤市場開賣,下午四點舉辦烤肉活動,晚上則有「星光卡拉OK大賽」,據說還特別請了幾位老牌歌星來唱歌,搞得跟國慶僑胞聯歡晚會一樣。於是在跳蚤市場交易期與烤肉活動中間出現了一個空檔,且不知是管委會的哪一位天才突然靈光一閃,覺得社區住戶會需要陶冶一下文學素養,於是便找我去演講填空。主題很簡單,就是談談我的創作歷程。



我到的時候,穿著上頭印了「╳╳社區媽媽」粉藍色背心的媽媽們,正將一箱箱的礦泉水拆封,一瓶瓶地擺到烤肉區的長桌子上。其中一位見我來了,很客氣地引我到社區閱覽室裡,我想那時候的確已經到了兩點整演講時間了,十分寬敞乾淨,而且有一半空間擺了豪華撞球桌、桌球檯與三部健身器材的閱覽室裡,在另一半排列整齊的桌椅前坐了三個人。然後,社區媽媽就說:「那老師您就可以開始了,我還要去弄烤肉的東西。」



一位念企管的大學女生、一位理工組的高中男生、一位退休的爺爺,便是我所有的聽眾。人數多算兩遍還是很少,沒辦法,畢竟是答應人家的事情了,還是得硬著頭皮講完。但是結果,這或許是我今年以來最開心的演講了,沒有人打瞌睡、沒有人假裝去上廁所提早離席、沒有人將眼光離開我的身上,(只有三個人,我看得很清楚。)我拋出問題問他們時,他們甚至搶著回答,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待遇啊!



演講結束已經四點了,但彼此好像都覺得還不夠盡興似的,繼續坐下來聊天。他們問我許多聽起來非常「業餘」的問題,像是:「寫作時候沒有靈感怎麼辦?」「我心裡有個故事,但不知道要怎麼下筆寫出來?」「我每天都很忙,沒時間寫東西,老師您是怎麼做到的?」在各種文學演講場合,類似的「業餘」問題一道一道出現,「專業」講者一一順利解決之後,最終一定會有一個人問以下這個問題……



退休的爺爺像是為今天做個總結似的問了:「老師,那你覺得文學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坦白地說,可想而知,如果真有答案的話,也絕對不是我能回答出來的,「不過即使不知道答案,也不妨礙我們去讀一首詩、寫一篇散文、虛構一部小說啊,也不妨礙我們浪費一整個下午,彼此分享對文學的熱愛、誤解跟無知。」



我覺得新人作家起步時,也應該是這樣才對吧!文學是什麼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勇敢地浪費大把的時間,寫一些可能根本沒人會讀或讀得懂的東西,還以為自己寫得好的要命,有這樣的衝勁和自大狂才是最重要的吧!



既然參加了文學獎比賽,名次和講評也公布了,評審老師愛說什麼,就隨他們說吧!能從裡頭學到什麼當然最好,如果被誇獎了就徹底高興一陣子,跟朋友炫耀個半年,被罵說寫得很差就管他的,繼續寫自己愛寫的東西,終於會有一天,(也許要花一輩子也說不定)我們能夠逐漸勾勒清晰輪廓,溫度與觸感兼具,什麼樣子都好,只要是別人無法奪去地,完成我們自己偉大的或渺小的文學。



附帶一提,演講完畢後,社區媽媽很熱情地邀請我留下來烤肉,以及參加隔天周日的旅遊活動:「完全免費!淡水萬里金山一日逍遙遊」。



「都熟了都熟了,老師吃一點再走啊!」大家都非常開心,真希望跟文學有關的事情也都能這麼開心。





◎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延伸閱讀:

‧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短篇首獎/窗外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十一月號313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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