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國拿來竹掃帚,一面踢出強勁的步伐,跨著大步,一面揮動著「假裝」的「兵器」;他一會兒轉身,再轉身,瞬間又蹲開馬步,擺出架式,猛然靜止。臉上充斥著肅殺,舉手投足都具備氣勢,那是場肅穆而神祕的舞祭,貫入力與美的獨舞。阿國說,這叫「八字步」,又稱「虎步」,正式跳的時候,女孩子應該要迴避的。他在空教室裡,汗水淋漓地起舞,揮著、跳著、擺動著,表情投入而專注,如同那尾火紅色的鬥魚,在水裡翻騰,我看得出神,連問題都忘了要問。他說,跳舞前還要「開面」,就像舞者登台前需要化妝,「開面」後就不能吃肉,也禁忌說話嘻笑。
揮揮衣袖的季節,終究來了。
畢業典禮結束,全班都回到教室,母親將畢業證書親自頒發給畢業生,阿國,是最後一個領到畢業證書的人,在母親長達一年的「捉拿」下,他的到課時數終於補足了先前的中輟,得以順利畢業。只見他笨拙、害臊地走到講台前,母親拍拍他,對他說:「舞吧,神的孩子,你要找到自己的舞台,正正當當地跳舞。」當下,那個大個子的臉變得有點奇怪,有些彆扭,等他從母親手中接過畢業證書,我們才發現他在哭、他在掉眼淚,讓素有「鐵娘子」稱號的母親也忍不住潰堤,淚腺連著淚腺,愛哭的我當然也跟著哭了。
長大後,觀察過幾場陣頭,總不禁想起為神起舞的阿國。研究報告截止的前一晚,桌上,仍累積著大量參考資料與照片,我瞇著眼,思索著,善惡、正邪,該如何明確地分界?近年來家將團的形象不如以往,社會的偏見、異樣的眼光,是否讓這群神之子,忘了初衷,忘了為何起舞?阿國在我的記憶裡,曾經靦腆地笑著,曾經靜坐在教室一角吃便當,曾經拯救過一條鬥魚,曾經在母親面前流下男兒淚,曾經是謎樣的一陣風,讓我懷念的人呵!此刻他會在何方起舞呢?
想著想著,他終於現身了;那姿態威武而氣派,如神祇般不可侵犯。
阿國頭上戴著華麗的盔飾,身披赭紅色鮮豔的單肩袍子,露出精壯的手臂,臉上的圖騰複雜而花俏,就像昔日考卷上的塗鴉,紅的、白的、青的、黑的,極具「青面獠牙」之姿;阿國的目光炯炯有神,一舉一動都充滿雄威,他一手拿扇,一手持叉,腳上穿著草鞋,踏著「虎步」,威風凜凜地前進,家將團跳「八卦陣」時,行進速度時緩時快,動作剛硬又不失陰柔,踝上繫著小銅鈴,在移動之際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其中亦夾雜著法器、刑具碰撞而發出的聲響。
阿國始終沒往我的方向瞧一眼,他只是舞著、跳著、擺動著,踩著神祕的步履,正為顯揚神明的正義起舞……
叮鈴……
叮鈴叮鈴叮鈴……
阿國就這麼跟隨著浩浩蕩蕩的出巡隊伍,隱沒在巷子的另一頭,隱沒在我的夢裡。
◎作者簡介
林盈芳
台中人,中山大學三年級。曾獲2009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散文首獎。童年歷經921大地震,在四處遷徙中,接觸社會冷暖;喜歡描寫鄉土,相信甘草人物的生命,更貼近土地的心跳。長年耽溺於鍵盤與稿紙上的小世界。
※延伸閱讀:
‧神的孩子在跳舞 (上)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十一月號313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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