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得主要接受採訪並進棚拍照時,我的內心充滿興奮與羨慕。到底是誰這麼幸運?在新人鮮少被平面媒體注視報導的情況下,還能夠被明星般對待。
如果要問為什麼要寫小說?大概很少人會回答,為了遇見彼此。但因為創作,四個新人卻在這裡遇見了彼此。或許只是透過眼睛看見對方的樣貌身形,還無法探觸內心,但某種程度上,這樣就夠了。畢竟創作是很個人的事,有時候模糊得連自己也看不清楚。要把自己都不清楚的事變成小說,是非常不簡單的事。
向日常搾取小說素材
因為喜歡文學,從生命科學系轉到外文系的葉佳怡說:「寫的動機很模糊,只是看到別人寫,也想寫寫看。」她嚮往的不只是說故事,而是藉由生活經驗,反應在自己創造出來的世界裡。揣摩現實生活裡的人物,然後植入到小說裡是張曉惠藉由觀察周遭書寫的方式之一。〈廣告人〉的靈感,是在等紅綠燈時,看見許多人忍受風吹日曬雨淋仍高舉著廣告招牌。她把這些景象與工作場域中獲得的養分攪拌在一起。味道如何,每個人感受不同。閱讀中文創作數量多於翻譯小說,並喜愛駱以軍、甘耀明兩位小說家書寫風格的黃汶瑄,嘗試過繪畫、舞台劇劇本、散文等各種創作方式,最終在寫小說過程中找到陳述的可能性。他認為不同元素的創作,背後都有截然不同的陳述方式,但都會有相同的重心或結果。
無論哪一種類型的創作,觀察是日常生活中必備的能力。瑣碎的、細微的、別人不易察覺之處,以及別人不願意踩踏進去的地方,或許都充滿創作上的細節。「喜歡在捷運上窺伺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人,尤其是中年男人,總是會忍不住偷看一下。」就讀醫學系的葉璇認真靦腆地提到。〈匿犬〉這篇小說的主角是以父親形象為靈感來源,試圖去揣測他現在的感受是什麼樣子。問她會不會寫關於醫院的故事?她回答因為還沒有真正進到醫院體系裡,因此還沒有很多想像。
在真實與虛構交織的小說創作中,想像賦予故事更多自由空間。如同滲透作用,真實經歷的故事往虛構方向編織過去,而往往虛構成分為主軸的故事,也經常令人誤以為是作者親身歷練。〈廣告人〉的故事以張曉惠任教過的學校為想像場域,在她任職期間,不僅要面對班上素質良莠不齊的學生,在行政作業繁重複雜的壓力下,還要分出心力至校外招攬學生。「生活中的夢魘,竟然成為寫作上的素材。」三明治般的生活曾經壓得張曉惠喘不過氣來,但現在她覺得時機成熟了,故事似乎也找到了出來的管道。
啟動小說的第一個念頭
然而,小說永遠不會只有單一的指令,或往同一個方向過去。生活也一樣。在日常中擷取的感動,經過咀嚼反芻總能以更精緻的畫面呈現。「看世界不見得要直接去看。」葉佳怡透過黃庭輔執導的紀錄片《黃屋手記》,寫出了〈窗外〉。介於美學與批判之間的方式看待檳榔西施,是她在這部影像裡找到的全新角度,那是過去未曾發現的視野。因此構思〈窗外〉的角色時,她讓迥然不同個性的兩人,由對立角色互相影響,互相接近。這情形在黃汶瑄的〈六年仁班前巷戰〉有另一種闡釋方式。生活中喜愛玩遊戲機,但小說發想初期卻與遊戲毫無關聯。故事起源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在日本長崎投擲的原子彈名稱「胖子」(Fat Man)。小說中死掉的人物也叫胖子。從這個點開始延伸出去,利用遊戲不斷循環與重新開始過程中,製造一種很難超脫的困境。困境到底意謂著什麼?是內向性的意象,或是旁觀者的角度?「就像一個人站在窗子口,但是都不回頭看看屋內有什麼東西,只是一直往外看。」葉璇提到〈匿犬〉裡窺伺的態度,或是回頭看了,卻什麼都沒有。或是他無法搞清楚什麼,只好不斷往窗外看,卻看到什麼都沒有的世界。
〈匿犬〉中同時存在無以名狀的渴望與疏離,反應在葉璇的內心世界裡頭,她窺伺別人,卻害怕自己想像出來的世界被偷窺的感覺。她把小說拿給不算熟的朋友看,多數人的反應是「妳想表達什麼?」,但她卻想知道「你們看到了什麼?」。對她而言,「有時候要用口語具體說出想要表達什麼,不太容易,但我想那就是一種感覺吧!」世界上有許多微小的感覺,這些細微感覺衍生出的變化,都是她觀察在意的事。就像她強調的,「我喜歡寫小小的動機,那些日常生活被大家忽略的事情。」無論親情或家庭都是被大量使用的題材。葉佳怡也自認為非常沉迷於寫母女關係。她認為母女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彼此經常探對方底限,直至對方崩潰為止,或是發現其實沒有極限。現實中,母親參與她的生活,也看她的小說。有一次,母親說她創作的故事好黑色幽默,那一刻,她感覺到這場景才叫黑色幽默!
四個角度的書寫
關於創作,不同的關係在不同人身上,會產生什麼反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遇到創作瓶頸時,便會拚命玩遊戲機的黃汶瑄,在虛擬世界裡尋找符號概念。他認為不一定要承繼上一代的鄉土,或他們的世代記憶,也許可以用自己的世代記憶或印象,去建構自己的新的鄉土,成為全新的立足點或出發點。但他也不諱言仍舊在思考克服這類的問題,盡量去吸收不同類型的小說嘗試書寫。對此,葉佳怡也受符號化概念困擾,她一直想用自己的方式,而不只是鄉土脈絡,把人家已經做得很好的,再去把它做得更好。日常中,她研究超寫實派繪畫資料、藝術論述等,並試著以超寫實主義的畫當作影子,再從影子出發創作。要如何打破界線框架,用樸實的寫法去寫超寫實?她認為「窗戶」是個框架,從裡從外,從各種不同形式去探討關係,再從不同角度去看不同的狀態。如此便能溝通被觀看的事物,與被觀看人之間的錯位關係。
相較之下,張曉惠對於創作題材採隨遇而安態度。或許是擱在心靈角落的事,與某個突發事件碰撞在一起,就會虛構它並將之串連衍生出來。相反地,葉佳怡平常生活中會把零碎片斷的想法收集起來,直到累積到某種程度後再把它寫出來。書寫時,有時會有關於小說的全部概念,有時卻是寫到一半時概念才慢慢出現。但不管如何,她需要書寫一段時間後,跳開正在創作的作品,才能繼續寫下去。葉璇也認同葉佳怡想法,在寫作時會先預想大致上的情節,「書寫過程中會產生愈來愈多細節,將作品帶領到不同方向,這樣的未知蠻好玩的。」就像〈匿犬〉中,想描述主角反叛的感覺,但反叛的方式連自己也弄不清楚。黃汶瑄也認為放空是再次創作最好的動力。「有時一篇小說像活過來似的,帶領你往前走。」即使它在突然間給他很多力量,讓他沒辦法停止書寫,但他絕對不會忘記先給小說一個開頭和一個結尾。河合隼雄說「暴力,或者說腕力,人類就因為有這個,所以才得以生存下來。」;在〈六年仁班前巷戰〉裡,黃汶瑄採取旁觀視角,探討群眾暴力的行為模式。他提到「路西法效應」中,情境力量對個體行為無形的支配,在這種情境狀況下,多數人面對考驗,在心理動力的驅使下出現重大的性情改變。
※延伸閱讀:
‧葉佳怡、葉璇、張曉惠、黃汶瑄─最清脆的小說聲音 (下)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十一月號313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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