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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妻子去西門町看了《挪威的森林》，散場後我們走路去中山堂附近，想吃隆記，結果恰好是每月的第三個星期日，公休。
站在隆記那條幽暗的巷子前，妻子問：「小林綠是不是很可愛？」
她指的自然是電影裡的水原希子，「很可愛啊。」我說。
「那我有比她可愛嗎？」
「有啊，妳比小林綠可愛兩倍。」
「是嗎？那是有多可愛？」
「就像兩隻春天的小熊從長滿三葉草的緩坡上滾下來一樣可愛。」
「你也太混了吧，這不是完全抄村上春樹的說法嗎？」
「嗯……村上春樹只寫了一隻小熊，不信妳回去查小說。但是妳卻有兩隻噢，所以可愛了兩倍。」
後來，我們到中山堂二樓的堡壘咖啡館吃飯，她點了西班牙海鮮燉飯，我點了乳酪烤黑豬肉佐鯷魚醬。當天有場大型的民歌演唱會，中山堂擠滿了人，很抱歉這麼說，但你可以從觀眾的年紀看出來，這是個飽滿懷舊的場合，和盧廣仲前一天在小巨蛋倒立37秒開唱，並持續13小時的馬拉松演唱會相當不一樣。我無法想像，殷正洋或葉佳修會想這麼做吧。（或許他們做得到）
「如果人生能夠在18歲和19歲之間來來去去就好了吧。」妻子照著電影裡直子的台詞說，「18歲過完之後是19歲，19歲過完了又回到18歲。你不覺得嗎？那時候要煩惱的事情真的比較少。」
「是嗎？我現在煩惱的事情也不多啊，就是上班、寫作和玩桌上遊戲而已。」
「你光煩惱雜誌成本和出版業績就每天唉唉叫了，哪還有寫什麼東西。」
「呃……那個，但是18、19歲時也一定有很多要煩惱的東西吧！」
「除了上課打工、談戀愛，還有嗎？」
「我沒有打工，也沒談戀愛。」
「所以沒什麼煩惱啊，沒錯吧。」妻子說，「附帶一句，我也沒談戀愛。」
我把烤得有點硬的黑豬肉塞進嘴裡時想，我18、19歲之間到底在煩惱什麼呢？想不起來……真慘，只有頂著成功嶺受訓的光頭，從高雄來台北念書這件事讓我很不適應而已。
然後還有一件事：三毛去世了。
那個時候，很抱歉，我記得我已經不那麼喜歡她了。
我不喜歡她的理由是：她不再是我國中時代夢裡花落知多少的三毛，而是被粗劣的八卦消息、媒體過度消費和神怪傳言包圍著的三毛了。或許還有其他的理由，像是因為解嚴開放，大家都可以去撒哈拉沙漠流浪了一類的，但我是不是不該就這樣不喜歡她呢？她曾經是我唯一讀完所有出版物，還買了演講錄音帶的作家，也曾經是我唯一敢抵抗大人們反對我當作家的理由。
現在她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啊。我都已經18、19歲了，還以為自己已經長得夠大，早就找到其他的文學偶像能支持我繼續走下去，沒有三毛沒關係了，但這樣想的時候才發覺，心裡面真正被誰深深埋下根，因此而被絞痛到哭出來，不得不跟大人吵架的，也只有三毛一個人。當那些根枯萎消失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並沒有其他的事物長進去填補，只好讓那些空隙空在那裡不去管它。這便是當時我最煩惱的事，不過坦白說，也就是在那之間稍微煩惱一陣子而已。
「所以沒什麼煩惱，沒錯吧。」妻子說，「你想不出來吧。」
從堡壘咖啡館的門口可以看見民歌懷舊演唱會中場休息了，觀眾們在廳廊上三三兩兩地說話。
「想不出來。」我說。但或許二十年過去了，再稍微地煩惱一陣子也無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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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延伸閱讀：
‧讀書如讀人──三毛閱讀記 (上)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一月號315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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