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曾經說過:「蜜蜂築巢的本領使許多人類建築師感到慚愧。但是,最彆腳的建築師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動手以前,已經在自己的腦海中把它建成了。」
這句話放在黃聲遠身上,可說只對了一半,因為黃聲遠作品中的關鍵特質不光來自他自己的頭腦,還有眾人的智慧。
在黃聲遠位於宜蘭田間的事務所裡,生活與勞動的氣味充斥其間,一般建築事務所常見的精緻時尚氛圍在此蕩然無存,反倒強烈地令人想起某種家庭式的加工廠。事實上,這個事務所正是由舊成衣廠改裝而成的,許多成員也的確像家庭工廠的工人那樣,住在這個「工廠」的樓上;他們衣著隨性、舉止隨意,因為──這裡就是他們的家。朝夕相處、工作與生活打成一片,使這群人的互動模式與合作默契,注定不同於一般的事務所。
這一切並非偶然,而是來自黃聲遠的推動。他規定加入事務所的新成員,都要在這裡住滿一年半以上才能搬出去自行居住,這使一種超越工作關係的組織型態有了可能;但他知道自己不要什麼,卻不一定清楚自己要什麼,於是開放許多空間給其他成員去嘗試負責,使每位成員的主體性逐漸成形;他注意成員的生活情感聯繫,利用宜蘭的好山好水,在遊戲中放鬆心情,同時也引領彼此更貼近宜蘭的風土人情,使這群多半來自外縣市的工作成員,逐漸成為在地的一份子。而如此,這種公社式的生活,使他們成為一個以黃聲遠為領導的「集體」。
除了事務所內眾人的集體合作之外,黃聲遠還善於開放地吸取廣大庶民的生活智慧。比如他的「宜蘭厝」,在材質、形式上皆儘量融入週遭的環境,並納入既有建築元素,不突出自己;就連在施工中的隔壁建築有改動,黃聲遠也主動調整自己的設計,以達成整體景觀的和諧。「建築不是用來比美的,」他說。
又如他在2006年獲得台灣建築獎佳作、造型奇特的礁溪生活學習館,事前也透過民眾訪談,積極納入週遭居民的生活需求,並讓出通道、開放空間,甚至協調隔壁的台電公司降低其圍牆高度,使社區生活能因新建築而更活絡。
此外,黃聲遠也常把瓜棚架、雞舍、風颱遮等庶民建物的元素放入設計中,同時刻意迴避傳統精雕細琢的富戶美學,或是現代「誠品」式的雅痞人文風;即便是在細部施作時不經意出現了某些誠品風格,他發現後也會細心地把它修掉。在目前仍在施工的宜蘭火車站「站前廣場」改建計劃中,他減少汽車停車位,建造可供步行的綠蔭大道,就是希望這裡可以成為遊人、居民甚至外籍移工、新住民等的休憩、喘息空間,對於底層庶民的認同不言可喻。
大度山的洗禮
這種對庶民生活的關懷,對黃聲遠而言並非天生自然。從小生長在台北的他,父母是收入穩定優渥的大學教授與小學老師,在這背景影響之下,黃聲遠回憶,「大一剛入學時,有一次全班要到溪頭旅行,費用300元,卻有同學沒交錢、不去。我當時的直覺反應是:『這些人怎麼這麼不合群』,卻沒考慮到他們可能是因為經濟拮据。」
隨後,東海的生活經驗讓黃聲遠逐漸有了轉變。課程中隨詹耀文老師從大度山上一路走到台中市區的經驗,讓他體會到「整個社會都與你有關」的入世關懷;系上規定必選修的社會學、經濟學、哲學等等課程,也豐富了他的人文視野,養成日後獨立思考的基礎。
同時,透過大量的團體活動以及好友陳登欽(曾任宜蘭文化局長,現為國立台灣博物館秘書)的影響下,他開始接觸底層民眾,了解「生活、需求、動力、思想與溝通方式,都和我完全不同的那一大群人」;他甚至還參與了當時因為砍伐校園內相思林而爆發的東海學生運動,集體向當時的東海校長梅可望抗議。
「我好像在反抗父母給我的那些中產白領規矩,轉而認同勞動階層,」黃聲遠若有所思地說,「我常穿著T恤、藍白拖鞋,其實也是認同的表現。」
回顧起來,黃聲遠在作品中表現出的對基層民眾與公共利益的關心,正是東海埋下的種子。
「我進東海時是右的、保守的,」黃聲遠說,「但我離開時變左傾了。」
黃聲遠小檔案
1986年東海建築系畢業,1991年美國耶魯大學建築研究所畢業。
代表作:宜蘭縣社會福利中心、楊世芳紀念林園等。
曾獲:傑出建築師獎、台灣建築佳作獎、遠東建築獎、綠建築獎等。
圖為黃聲遠與其設計之宜蘭火車站前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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