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自年輕時便留有一些與心儀作家往來的書信,這張蔣勳老師從法國寄來的明信片,背後是韓波十八歲時的照片,「當時他說:La vie est d’ailleurs(生活在他方),生活可以走更遠一點,成為一世紀以來青年出走運動,悔之應當留一張這樣的照片下來~一笑」,蔣老師卡片上如是寫著。他在字裡行間提示心靈可以隨時自由出走,有一點調侃年輕時的我,卻也流露他那崇尚自由的性格。
另一張是我與他工作往來的傳真,即便是工作聯繫,他仍寫下「已經開始寫一些東西……每天過新橋到河左岸畫室畫畫……河水與時光都清明悠長……握手」如此閑適、優美且率真的句子。
幾前年的某日,我在辦公室裡忙得暈頭轉向,也曾接到他傳來這樣的簡訊:「我正在往克里特島的船上,滿天都是星光。」還有一次更誇張了,簡訊上寫著:「我正在黃山上,聽風。」真不知蔣老師是對我好,還是對我太壞了?我當場楞住,一整個下午幾乎癱瘓,無力工作,然而卻也被喚醒了諸多知覺,提醒自己慢一些,讓靈魂跟得上身體的腳步吧。而這也正是蔣勳的風格,從不掩飾自己的灑脫與真性情。
推崇南朝人物的自由與灑脫
崇尚自由是蔣勳人格的底蘊,正如他時常提到的魏晉風流人物,在那般混沌的社會下,不願受體制綑綁,只不過是追求心靈的自由,敢於做自己罷了。我常覺得蔣老師的氣質就像《世說新語》裡的漂亮人物,玉樹臨風。
而這樣的特質也充分展現在他的作品中,自由卻不張牙舞爪,一如他的字,飄逸且修長溫潤。他像個很老很老的靈魂,卻又對世界抱持著好奇,隨時都用著最開放的心靈看世界。於是他從事各樣的創作,不僅繪畫、書法,並且創作詩、散文與小說。一如馬克思所說的「Total Man」,在我心中,蔣勳老師便是這樣一個「全人」、「完整的人」,既有想像力與好奇心,又有創造力及影響力的人。
更可貴的是,他又兼具文人與知識份子的雙重特質,創作與理論並容於一身,能將自己的理解化為別人可用之物。他曾創立東海美術系,寫過西洋美術史、中國美術史以及解讀重要藝術家作品的書籍,在近作《美的曙光》裡更追溯上古的文明與美學,並傳達美是一種心靈的覺醒,他是如此博通中外古今的知識份子;同時他也寫過《天地有大美》、《美的覺醒》這類播種美學概念的書,真正是當今台灣社會的「美學佈道者」。
美是一種無目的的快樂
美在哪裡呢?蔣勳說:美都在生活之中,在食衣住行裡,離開生活是不存在美的。
而美是什麼?蔣勳引用過康德的一句話:「美是一種無目的的快樂。」是一種無所求的快樂。正如那年,我在辦公室裡,一心想著如何更有生產力、更有效率,而疲憊不堪時,收到他來自希臘船上與黃山之上的簡訊一般,提醒我慢下來,沈澱一下,去感受一些無所求的快樂與平靜。
有鹿文化的辦公室裡,有兩幅一九九二年蔣安(蔣勳的姊姊)所畫的工筆畫,一幅是〈櫻花〉,另一幅是〈秋天東籬下的一種花〉,上面搭著蔣勳的字,寫著:「秋天東籬下的一種花,曾使寂寞的詩人忘了車馬聲喧,忘了戰爭的煩擾,看見了南山。」那正是美所帶來的寧靜。
珍貴的布施在於關懷、理解與祝福
還記得二○○四年初春,正是我人生最難熬、困頓的一年,我無力處理人我關係,許多朋友亦找不到我。春節五日我在家抄寫法華經,節日過後,蔣老師突然到我的辦公室,並拎了一幅字送我,上面是《楞嚴經》的句子: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並還寫著「佛說如此,知肉身艱難」、「悔之珍重」等字。對我而言那是多麼大的布施!我可以得到蔣老師深切的祝福。佛家說的布施,最珍貴的不在金錢,而在於對方的心意,這幅畫,對我而言,珍貴無邊際。
【完整內容請見《魅麗》2011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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