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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自由地來去，可是她過去身邊總要跟著一個人保護她；我們一輩子肯定會跟父母吵過一次架，可是她從來沒有過。孫芸芸，從小被叫小乖，但不代表她只作乖小孩，只是因為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價值，是一輩子永遠也分不開的家。
1991年，是第一次，姊妹倆悄悄地溜出去，第一次彷彿碰觸到真實的世界。那天還下著細細的毛毛雨，妹妹打了通電話告訴父親：「我們兩個去好朋友家玩哪，晚點就回來。」接著，司機就載她們過去了。 一如所有少女的伎倆，反正一離開父親的羽翼之外，就開始動腦筋撒野。她們決定跟好友談定，說好是到朋友家玩，不過，實際上，她們要第一次搭上計程車去西門町。西門町呢，白先勇的《孽子》裡頭那個罪惡的西門町，人家說最流行、最多年輕人愛去逛街的地點西門町呢。可是，姊妹倆事實上一次也沒去過，其實連時髦的忠孝東路都沒有自己走過一次。 那天下午，姊妹倆就像到了某一個未知而且充滿新鮮感的天堂，走走逛逛，吃吃喝喝，震耳欲聾的音樂從店面放來、萬年大樓附近擺著小吃攤販、店頭擺著衣服花花綠綠的什麼都有，路邊還有人抽菸嚼檳榔的。那是一個兩人從來沒有看過的，平常的大眾的過於喧囂的有點痞的世界，難以觸碰到的另一端。 驅車回到好友家，準備打電話請司機來接她們時，連電話都還不必拿出來，就見到爸爸了。遠遠地，站在毛毛細雨下，撐著一把傘，穿著一身毛料西裝，微微地蹙眉望著兩姊妹：「孫瑩瑩，孫芸芸，跑哪去了？」她們乖乖地承認兩人跑去西門町玩。 自由，就像一陣煙一樣飛走了；就像一段漸弱的聲音，最後聲量小到聽不見；就像風吹過後，一切又歸於寧靜。之後，就不再有這樣的經驗，直到長大出國唸了書，在國外才又有了獨立自由的生活。在洛杉磯的時光，孫芸芸最愛的就是自己開著車到處跑、到處晃。 這是為什麼孫芸芸的小名叫做小乖。她知道父母親當時為什麼不讓她去西門町，而她也不會同他們反抗、不會吵鬧「為什麼我不能自己出去散步逛街」，不會跟爸媽抱怨為什麼去哪都要有個司機。因為那是宿命，十多歲的孫芸芸，直到成年前、離開台灣前，注定得在父母小心保護下生活。這樣一段不平凡的成長經歷，讓孫芸芸有了與多數人不一樣的透明人生，身旁隨時有人看著，小時候是司機，長大後是媒體，許多一般人覺得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對小乖來說，卻是段冒險。
自由對我們來說像空氣一樣自然。對小乖而言，是人生最珍貴的寶物。 「小時候，真的是司機跟著我到處走。我都忍不住跟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跟著我嘛』，可是他也只能很無奈地說：『沒辦法啊，妳爸爸要我這樣跟著妳』。」已經長大成人，不再需要司機隨身跟著的孫芸芸坐在我面前，素著一張臉，繼續告訴我她的過去：「以前真的是很誇張，我剛開始跟我老公約會的時候，我們去咖啡廳，司機就買杯咖啡坐在後面看報紙；如果我們要去看電影，他也要買一張票進去看電影。」 那是父親為了小乖的安危，能夠想到最好的方法：找個司機接送她、陪著她去做每件事。小乖的生活則是被半侷限著，想要偷偷做一點壞事都不行，因為總有個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到各個地方。司機，反倒有點像是父親的分身，至少這樣子可以守護著寶貝女兒。 化妝桌上的黑莓機響起，孫芸芸拿起來看了簡訊，接著又說：「大哥大剛開始沒多久的時代，那時候還是黑金剛喔，爸爸就買了兩支給我跟姐姐，有點像是要遙控我們，以確保安全。我真的是搞不懂，覺得真的很好笑，都已經有司機看著我們了，但只要我們兩個出去，他還是會一個小時就打來一通：『小乖啊，妳在幹麼呀？』他就真的是隨時都要確保我們好好的。」 原本我很希望可以尋找到她身上更屬於平凡人的部分，但光是聽到這段，我就放棄了那樣的目標。因為小乖與大多人的生活的確有所不同。在豪門底下，懼怕人身安全的莫大恐懼感，是身處於不同環境的多數人，一如我所無法想像的。家族的盛衰、事業的起落，不過是物質上的起伏，可是豪門世界中內心深層最大的畏懼，卻只是家人的安全。
我們14歲時，最想要一雙 NIKE。 小乖14歲時，擁有了第一件安格Chanel 的 外套。 父親雖然小心地保護孫芸芸免於危險，但是，他也是第一個讓她看見全世界的人。從精品到美食，很會品味生活的孫爸爸讓女兒見足了世面。小乖收到爸爸送的第一雙鞋，就是 Salvatore Ferragamo 的經典款麂皮平底鞋，上面還鑲著蝴蝶結；第一支 Dior 的口紅，還是最自然的415裸色，同樣是爸爸送的。小乖也經常跟隨著父親到處去吃東西，台灣香港的大街小巷裡都有他們的蹤影，她跟著爸爸吃到了最道地的牛肉麵、小吃，還有最美味的牛排。 自小養成，讓孫芸芸有了不同的好品味，她笑著說：「我大約是從美國學校6年級的時候，第一次自己買東西，應該是 Benetton 跟 Esprit，那時候好流行這兩個品牌。後來就陸陸續續，花了好多好多冤枉錢在亂買東西上面，最後我才知道原來哪些東西適合我，哪些東西值得買。直到現在，我都還會把10幾歲買的衣服留下來，拿出來重新修改再繼續穿。」 才不過上個禮拜，孫芸芸把14、15歲買的一件毛呢外套拿出來，Chanel 的經典款，自己再次看還是一直讚嘆，還問起廖鎮漢：「老公，你記不記得這件？我們10幾歲一起去拉斯維加斯玩的時候，有一張合照，你把我弟抱在頭上那張，有沒有，我就是穿這件耶！」小乖把這件外套給拿去修改，肩線往內修，就又開始穿那件13年前買的外套。
21歲，我們在瘋狂戀愛，規劃未來。 21歲，小乖的孩子剛生出來。 在孫芸芸人生裡最值得紀念的一天，莫過於結婚與生孩子。21歲，很多人大學畢業還在為工作煩惱，為未來擔憂，她卻已經挺著個大肚子到處跑。都已經是預產期過10天了，她還是跟姐妹們約了逛街隨處走走，心裡咕唸著：「寶寶，妳怎麼還不出來。」後來醫生擔心她的寶寶會把羊水裡面的穢物吃進去，所以就幫她剖腹產。進產房的時候，小乖還穿著手術衣，微笑回頭向大家揮揮手：「Bye我要進去生小孩囉。」 儘管她個性活潑開朗，套一句她形容自己的話，她還活潑得有點「阿花」，可是剛開始結婚與剛開始生小孩的那段期間，的確是一段艱難的挑戰。女孩必須要被動地正式成長為女人，小乖也只好努力地成為一個會做菜的賢妻良母，包含了花很久的時間，去向媽媽與奶奶學習怎麼做上海菜，家裡拿手的紅燒獅子頭、燉湯，也跟婆婆討教該怎麼帶小孩、教小孩。與所有媳婦一樣，在婆婆家的時候，小乖也都會自動地在飯後為所有人切水果，她得意地說：「大家都問我是不是偷偷從冰箱直接拿削好的水果出來，因為我削水果實在是太快了，我可以一刀到底削蘋果，而且手腳很快。」 當所有人都以為孫芸芸忙於時尚派對時，我倒是前陣子恰巧在微風超市看見她在買菜，她說：「其實，對我來說很單純，現在最重要的角色，就是當一個正常的媽咪、正常的老婆、正常的媳婦，那才是我每天生活的重心。」
我們的29歲，還在幻想哪天會成功； 小乖的29歲， 已擁有兩個自己的珠寶品牌。 在每天帶小孩上下學、買菜之外，孫芸芸事實上仍保有自己的事業，那就是她的飾品品牌－Star by Yun。小乖的第一個珠寶，是在小學二年級時，央求媽媽帶她去穿耳洞，當時媽媽送給她一對耳環；之後，爸爸媽媽便教她怎麼辨識珠寶的真偽、好壞，長大以後，孫芸芸就創立了第一個鑽石珠寶品牌 Tiara。 2007年春天，成了兩個孩子的媽以後，從與孩子的互動中得到許多靈感，孫芸芸再創立了一個品牌，以星星的圖案結合自己的名字為品牌名，那就是「Star by Yun」。現在 Star by Yun 設計的創意源源不絕，蛋糕、星星、蘋果、小蜜蜂、熱氣球，那些色彩繽紛，又帶有些童趣的圖案，都成為項鍊上的吊飾。當老闆的小乖，就趁接孩子上下學的空檔之際，拿起筆來畫設計稿，幻想有什麼樣的圖案可以讓女人更甜美。 「其實我很隨性，現在有自己的飾品公司，所以我只想慢慢做這個品牌，繼續過著我的超級正常生活，這樣就很知足了。」小乖說，「很多人還以為我的生活很多采多姿，但不過就是設計飾品、買菜，晚上熬雞湯給老公喝，就這樣子而已。我沒有什麼驚奇冒險的事，也沒有什麼崩潰大哭的經驗。有時候，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很正常的人，最重要的信念就是家人。」 我們與父母爭吵、合好，那是青春叛逆的必須。那也是小乖一次也沒有的經歷。 小乖人生的重心，就是家庭。幾乎所有人在青春與叛逆期，都會與父母親有過口角衝突，吵著雞毛蒜皮大的事情，卻因此而冷戰，決心不吃媽媽偷偷留在門口的飯，不看爸爸偷偷塞進門縫的紙條。不過，這些事情卻從來不曾在孫芸芸自己的身上發生過。 「一次也沒有，」她是這麼說地，從來沒有跟父母親吵過架，「那才是為什麼我的小名叫小乖啊，因為我真的真的很乖。唯一一次爸爸唸我，就是溜去西門町玩那次而已。」 「媽媽也跟我說過，小時候她帶我跟姐姐去新加坡玩，我們在後座用奶瓶喝著可樂，可是姐姐吵著要喝我的，結果我就很乖地讓給她喝了，所以我的名字才會被叫小乖。」孫芸芸說著。 現在，在我眼前的她，也的確是配合度很高，在拍照之前，大家都以為她會是千金大小姐，可能不容易溝通；不過，實際上完全相反－她相當好相處：「其實，我一直當小乖，並不是不想改變或者不敢反抗。很多事情都是在我徹底的衡量過後，才會繼續遵守某些規則，就像老公不喜歡我去夜店；年輕時代，爸爸不喜歡我去西門町，那麼我就會遵守那些規則，因為我覺得家庭最重要，家人開心我才會開心。如果那些事情會讓我的家人難過擔心，那我可以選擇不要做。」 就像我從訪問的起頭問起小乖，當年家裡出現財務危機時，她心裡有什麼感受？她告訴我，可不可以先跳過這問題；接著到了訪問快結束時，我又再度問了一次，結果她才說：「不好回答吧，如果只有跟我有關聯的事情，我可以回答妳，可是關於上次財務危機，我怕如果我答不好，長輩看到了會難過的。」她細心地為家裡考量哪些可以搬在檯面上說，哪些不好說出口。 雖然，總有人會認為孫芸芸是一個沒有金錢壓力的幸福大小姐，但是其實她面對的是我們難以想像的：她需要考量整個家庭的形象；需要接下父親手中那張保護符，繼續謹慎地守護著自己的下一代；需要當老公與孩子的支柱，煮菜、教育、撫養、接送小孩；晚上關了燈後，要繼續當老公的傾聽者，討論台北微風廣場的生意以及教養下一代，此外，還要能發展自己的飾品、珠寶事業。 如果有人小覷這個女人，把她當成一個什麼都不必做、只要成天買衣服就可以的傻女人。那麼我要說，妳可能小看孫芸芸了。
訪後記
剛開始問孫芸芸，她是什麼樣的人時，她只說：「唉唷，我就是一個很阿花的女人啊，我是活潑開朗的 happy person。就像現在我喜歡聽 Hip-hop 是一樣道理，我喜歡那種可以讓人開心的音樂。」在現場接受訪問時，她就是這樣開心樂觀的人。在訪問前，很多女生都告訴我，她們認為孫芸芸應該是個嬌滴滴、驕傲的女生，可是實則不然。我們一起吃便當，一起喝咖啡，等到一拍完照的空檔，她就把我拉到一旁說：「走走走，我們再繼續去那邊聊聊吧。」她的眼睛是露著真誠光芒的，講到她很感興趣的部分時，她還會拍拍我的膝蓋，拉著我的手，彷彿我們真的成朋友了一樣。也許會有人會質疑，會不會是因為接受訪問的關係。但我寧願相信，她就跟我看見的一樣，也許真的就是真實、沒有防心、有點阿花、有點糊塗、會把故事形容得很生動，並且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happy girl。
採訪撰文楊茵絜 攝影蘇益良 造型David Huang 化妝游絲棋 髮型魏伯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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