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本採訪災難新聞的台灣記者,有幸親身觀察第一手的情況,可是在採訪過程中呈現的亂象,也值得媒體人深思與檢討。
311日本宮城九級大地震,捲來超過10 公尺的海嘯,更引發了福島核能廠的連環爆炸危機,一次比一次驚險,一次比一次擴大;面對這樣百年僅見的綜合型天災和人禍,不要說年輕記者初體驗,恐怕也沒哪一個資深記者,敢於誇口他曾經跑過這樣的新聞。雖是天災,卻是所有新聞工作者千載難逢的時刻,但台灣多數媒體卻輕易放棄了這次寶貴經驗,任令記者無頭蒼蠅式的亂報一通。
《設備精良 有效記錄現場》
這場大災難,如果不是發生在日本,全世界都不大可能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就從電視看到海嘯捲起的滾滾洪流沖垮民房、汽車和大橋的驚悚畫面。因為NHK 在每個分台和全國各重要地點(機場、港口)設置高達四百多個自動攝影機,在全國九個基地中也有11 架直升機待命,地震發生時不僅可將瞬間影像記錄與傳播出去,也可以隨時出動勘查災情,轉播各地受災畫面。
這凸顯了什麼?就是做為日本的公共媒體,NHK 擁有充分的資源和設備,能夠及時而有效的記錄傳達天災造成的現場情況。
相對於台灣為了公共電視區區9 億元的規模,而在董事席次上爭得你死我活,就可以知道,台灣媒體的悲哀,終究政治人物要負起太多的責任。
然而,NHK 不只是設備精良、資源充沛,他們從記者到主播也都能在一套顯然受過訓練的規範上,對於災難新聞的優先順序和節奏,恰如其分的進行關鍵報導。這並非完全是個人的素養而已,而是整個媒體文化使然,是整個日本人的文化支撐有以致之。
《每況愈下 關鍵在經營者》
台灣88 水災發生時,一位女記者跟著救難隊前進深山峻嶺,遇到深不可測的懸崖,照樣攀繩而下,決心走上個6 天6 夜的野外生活,就只為了採訪不為外界所知的災區情況。但是台灣媒體從來只鼓勵記者拚命的勇氣,卻不知該提供嚴整的訓練和精良的設備,讓新聞呈現的面貌增添深度與廣度。
早期聯合報為了報導一艘從日本前往台灣途中不幸沉沒的船艦,動用了直升機前往進行空中拍攝;不料,竟然攝影時選錯船隻拍錯照片,以致隔天登在頭版的獨家照片竟然是錯的。為此,聯合報不惜重新耗費鉅資再次動用直升機重拍,並登報致歉。這樣的氣魄,固然有當時軍方的支持,更需要的是對新聞的想像和要求;如無想像,則一則電報式的新聞可能就交差了事;如無要求,不會面對錯誤,自我更正。而後台灣媒體之每況愈下,便不用多說,是眾人皆知之事。
其中原因很多,但最關鍵的責任絕不會在記者身上,而是媒體主事者對新聞這一行業的認知,以及主管對新聞要求的格局,所反映在整個媒體報導品質上,就是如此小家子氣,如此因陋就簡。
簡單的說,一個好的媒體,一定要具備資本密集和人才密集這兩種要素,如果沒有充足的資本,做起新聞來一定礙手礙腳,人才再優良也不可能發揮所長。如果無法吸收具有使命感的優秀記者,則新聞絕對不會呈現命中要害的觀點,只會人云亦云,照著報紙的方向走。
《亂槍打鳥 國外作風不改》
以這次台灣媒體在東京東車站的採訪遭到警方出面維持秩序為例,記者很明顯的是將在台灣的作業習慣拿到日本依樣畫葫蘆,卻踢到了鐵板。但更令人注意的是,這些記者所接到的指令,顯然他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為了採訪在日本的台灣人的狀況;也就是說,這是一場和災難本身關係不大的新聞採訪,只是為了報導和台灣人有關的劫後餘生花絮罷了。
台灣人多數已經養成排隊守秩序的習慣,但是對於記者而言,這完全是兩回事。尤其是攝影,畫面沒有火、只剩下煙,簡直是罪過。別人拍到淚珠欲落未落之際,妳卻只拍到蒼白的臉,那更是挫敗。因此搶破頭早就成為共有的默契。桃園機場記者曾經為了近身採訪明星而引發大風波,最後和台灣記協共同簽訂一紙自律公約,才獲准進入機場採訪,這已經算是難得一見的例子了。
其實對台灣媒體的表現,並非一面倒都是批評。就有網友在部落格逆向思考,力挺台灣媒體的表現,認為「日本媒體才該和台灣學習」(http://blog.roodo.com/torrent/archives/15373709.html)。他所持的理由是,如果不是八八風災時台灣媒體前進災區最前線,將災民哀嚎、聲嘶力竭痛哭的聲音傳出來,「馬政府會動嗎?社會會動嗎?物資下得去嗎?那時的媒體不僅獲得全民的信任,還被稱許為call-in 進電視台報自己的慘況比到政府災害中心有用。」的確,日本媒體也有許多缺點,例如他們和政治人物的共生關係,恐怕比台灣媒體更體制化;對於真正的幽暗面,除了少數例子外,也甚少有將其曝光的勇氣。但是將這種情況用來和88 水災台灣媒體的例子相比較,並不完全恰當。因為新聞是活的,是動態的,剛發生災難的那一刻,需要怎樣的新聞? 救災後及賑災時又需要怎樣的報導,這本來就是兩個不同的節奏和需求。挖掘弊端是一回事,即時通報訊息則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以為教這些台灣記者在日本亂槍打鳥,見影就開槍,就可以真正督促日本政府提升救災效率,恐怕是緣木求魚的成分多。
《虛浮誇張 短視近利造成》
然則,即使如此,台灣媒體虛浮誇張的表現,還是不能全怪在記者身上,若非媒體主事者的短視近利,台灣不會在及時通報上不如人,連深度報導也不如人。這些到日本採訪災難新聞的台灣記者,有幸與不幸。幸的是可以親身觀察第一手的情況,不幸的是,除了可能擔心遭到核爆炸的輻射汙染之外,更可惜的是無法真正體會真正的災難記者工作情況。一趟機票不算甚麼,東京昂貴的住宿費用也都花了,但是時機一去不復返的採訪經驗,就這樣蜻蜓點水的交代過去,台灣以後如何能夠有災難新聞的經驗傳承?記者一生中真正遇到的重大事件,往往寥寥可數,即使生逢其時,也未必被派遣採訪。空難是一例,地震是一例,有地震又有海嘯更少見,而核電廠爆炸造成舉世震驚的新聞則可說是絕無僅有了。但是台灣的媒體,包括老闆和主管,只想別的媒體有的他不能缺席,只想做現場不痛不癢卻虛張聲勢的報導,缺乏對媒體使命及想像的寬闊視野,就因為如此,台灣的記者,註定永遠只會是艷羨他國先進媒體的小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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