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澎湖望安島最熱鬧的時節,小小的島嶼上聚集了數以萬計的遊客,幾乎全是為了相同的目的而來──希望能一睹綠蠵龜的風采。綠蠵龜的一生幾乎都是在大海中度過,唯有在產卵時,才會登陸,牠們替望安帶來遊客、商機與就業機會;綠蠵龜保護區的設立,更是臺灣揚名國際的保育成就。然而,綠蠵龜不會說話,更不會為自己發聲,牠們之所以成為備受矚目的物種,得歸功於幕後推手──國立臺灣海洋大學海洋生物研究所教授程一駿。
程一駿投入綠蠵龜研究超過十五年,因而被尊稱為「龜仙人」。「其實我本來對海龜沒有太多認識,也並不特別喜歡海龜。會投入這項工作,彷彿是命中註定一般,」程一駿接受講義採訪時表示。
程一駿出生在書香世家,「全家人都很會讀書,我是家裏成績最差的一個。」課業的壓力讓年少的他倍感痛苦,也與家人關係緊張。大學畢業後,程一駿到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海洋研究中心深造,「自己究竟對什麼有興趣?將來想做什麼?其實一點想法也沒有。」慘綠少年的生活、沒有目標的人生,讓程一駿一度深陷憂鬱。
返臺後,程一駿進入海洋大學,教授海洋底棲生態。有一天,有個學生拿著一篇國外的報導來找他,報導指出,有海龜在澎湖產卵。「當時臺灣根本沒有人研究綠蠵龜,學界甚至不相信臺灣有海龜的繁殖區,」程一駿說。出於好奇,他與學生來到澎湖,果真找到了綠蠵龜的蹤跡。在當時,臺灣販售虎骨、犀牛角的新聞陸續被媒體揭露,受到各國嚴厲譴責,正急於提昇國際保育形象。恰好在這個時機,程一駿將綠蠵龜的相關消息上報主管單位,順利地取得了研究經費。
當時望安的綠蠵龜,可說是危機重重──牠們的產卵區正好是海水浴場,沙灘上正在進行水泥步道、淋浴間工程。程一駿去找相關單位溝通,甚至與官員拍桌吵架皆無效,最後只好去拜託立委。立委建議他召開公聽會,「那時我連公聽會是什麼都沒有概念,立委跟我說,放心啦,你只要上臺介紹一下綠蠵龜就行了。」到了公聽會現場,程一駿大吃一驚,臺下竟然擠滿各家媒體。隔天新聞登上媒體頭版,綠蠵龜一炮而紅。一九九五年,「望安綠蠵龜產卵棲地保護區」正式成立了。
儘管規畫了保護區,但還有太多問題有待程一駿與研究團隊克服。保護區鄰近村落,旁邊還有民宿,居民擔心影響生計,紛紛反彈;慕名而來的遊客實在太多,也對綠蠵龜造成干擾。有一次,正逢綠蠵龜上岸產卵的深夜,程一駿的學生與數十名在沙灘上喧鬧、不願離開的年輕人發生衝突。其中一個年輕人忿忿地說:「沙灘又不是你們的,憑什麼只有你們能在這裏?」程一駿沒有被這番話激怒,反而覺得「很有道理」。「保育工作不能只關在學術象牙塔裏,愈多人了解我們在做什麼,就會有愈多人關心綠蠵龜,」他說。於是,研究團隊不再驅逐民眾,反而集中遊客,再進行導覽和解說;程一駿著手寫下介紹綠蠵龜的科普文章,與學生四處演講,希望喚起大眾的關注。當年,這樣的作為在學術界堪稱創舉,甚至有學界人士嘲諷程一駿「不務正業」,但程一駿仍堅持到底。事實證明,現在導覽解說已漸漸成為「顯學」,嘲諷的聲音不再,只有愈來愈多研究團隊起身效法。
「保育不僅是生物學的問題,也是社會學、經濟學的問題,」程一駿說。為了獲得居民認同,研究團隊聘請當地人擔任環保巡護員,守護海龜之餘,也能獲得穩定的收入。數據也證實,綠蠵龜對提振經濟有莫大的助益,綠蠵龜一年到望安產卵的時間不過兩個半月,但遊客的餐飲、住宿,卻能替當地帶來高達新臺幣四百萬元的淨獲益,堪稱環保與經濟的雙贏。現在,綠蠵龜已是望安的象徵,當地人也以綠蠵龜為榮。「那時候罵我們、瞪我們的居民,現在看到我們都會微笑打招呼了,」程一駿說。
程一駿也說,研究海龜,不僅拯救了綠蠵龜,同時也改變了自己。「保育工作廣受各方肯定,對我而言也是很大的鼓舞,讓我確信自己能發揮價值,做有意義的事。」
爾後,程一駿也常受邀到各地進行海龜研究,但臺灣環境受到的危害,卻讓他深感憂心。「多年前我曾造訪東沙,海岸美得像一幅畫,也有玳瑁上岸產卵。但幾年後我再次造訪,卻發現海岸被放置了消波塊,海龜也失去蹤影。」還有南沙太平島的海龜產卵區變成飛機跑道、缺乏管制使得蘭嶼的海龜生態岌岌可危。
此外,在救援過程中,程一駿也看過太多誤食塑膠袋而死的海龜……「需要做的事還有很多,能不能成功不知道,總之只能盡力。」未來,程一駿還要繼續擔任「海龜代言人」,守護海龜這種汪洋中最美麗的生物。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1年4月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