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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編輯黃蟲在捷運龍山寺站一號出口等這一期雜誌的封面模特兒，三位中山女高的畢業生：亭萱、思穎、晏如，她們現在全部是台大一年級的學生，分別念外文系、社會系、國企系。我是台大哲學系畢業的，黃蟲是台大歷史系，而正在攝影棚準備的攝影師至凡則是台大大氣科學系，相當莫名其妙的組合，所有人都在做跟本科系沒什麼關係的事，整體感覺不太像要來工作的，倒像臨時亂約的校友會。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們依入學級別排了一下：三位模特兒是99級，至凡是90級，黃蟲是89級，我是79級，等等，我有點不敢相信，所以這組數字的意思是說……
「沒錯。」黃蟲推推眼鏡，一副已經識破某件密室殺人案，周遭的無能警察都等待他宣布正確答案的表情，「也就是說……你念台大時，她們都還沒出生。」
是的，非常正確！
然後我們開始聊起魯迅，在這個範疇裡完全沒得跟黃蟲比，他的碩士論文寫的就是那時代的文人實況、掌故，我一面嗯嗯嗯地聽，一面覺得真是受教了。無論是同代或是後代，喜歡魯迅的人很多，可是把他罵成衣冠敗類、奸惡小人的也不少，我想魯迅這人大概不是什麼容易相處的人，好吧，或者至少是個要費很大勁才能搞清楚的人物，因為他的文學成就和個人思想、政治傾向、革命行動等等全都綁在一起了，不讓初初接觸的人感到有些陌生害怕才奇怪。即使拋開這些不說，腦子裡光浮現他照片中寬臉方額，胸膛開闊紮實，鬍子修齊方正，一頭精幹短髮的模樣，就好像在他面前一定得正正經經地站好說話。但這是我個人的感覺而已喔，或許有人覺得魯迅很好親近也說不定，比方說他很有名的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不管「孺子」所指為何，能夠坐在魯迅背上的某人，一定會覺得他很親切吧。（相反地，被斜眼看的某人，當然就不認為他很親切。）而且，有一個人百分之百是世界上最親近魯迅的人，那便是為他生下獨子的終生伴侶許廣平——他們倆是相差十八歲的甜蜜師生戀。
對於一個這樣備受爭議，堪稱是民國百年史上最重要的文人，既可能非常偉大正直，也可能非常邪惡壞心的個性男人，在其誕生130年之後，仍然充滿著令人著迷的奇幻魅力。遠遠地看著他的照片或讀《吶喊》時，有種難以克服的嚴肅距離感，但一步步接近他的身邊，又無法抗拒那深邃複雜的祕密心靈，雖然是一種文學探索經驗，卻也幾乎像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戀愛了。我想或許就像許廣平一樣，不幸地愛上一位傳奇人物、一個師長、一個真正的成熟男人、一位原以為觸不到的戀人，也唯有這樣的痴心妄想，讓戀人們能擺脫禮俗規範，尋求最深刻的戀愛。
三位模特兒走錯了捷運出口，花了點時間才跟我們碰在一起。一見到她們從電扶梯緩緩出現，以我虛長二十學級的學長立場來說，畢竟還是會覺得青春無瑕真是美好啊！也因此，我想像假若她們展讀魯迅文章、生平，一如被魯迅這般男人的禁忌戀愛給深深咬住，必定是極為溫柔而激烈。
◎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延伸閱讀：
‧魯迅的成就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四月號318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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