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夏天,德國最大的世界民謠音樂節TFF上,一個臉上掛著眼鏡,笑容有些靦腆的臺灣人,登上了舞臺。他首先用不是那麼流利的英文,介紹歌詞的涵義,接著他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唱起客語歌曲……他的歌,讓臺下七萬多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聽眾為之瘋狂,大喊「安可」──儘管人們聽不懂歌詞內容,卻聽得出歌聲中流露的執著與熱情。他是林生祥,一個用母語唱歌,用歌聲說故事的人。
一九七一年,林生祥出生在高雄美濃農家。小時候,林生祥除了上學,還得幫忙曬穀、除草、採收香蕉和檸檬、清洗豬舍,「最無聊的工作就是拿著竹竿,坐在豬舍裏『管秩序』,讓豬不要打架,」林生祥接受講義採訪時表示。當時,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會站上舞臺,在數以萬計的人面前唱歌。
高中時代,林生祥揮別家鄉,負笈臺南求學。過去再平常不過的農村生活,現在成為甜蜜的鄉愁,也成為支撐他的厚實力量。高中時期,林生祥開始自學吉他,並曾參加音樂比賽;爾後,林生祥進入淡江大學交通管理學系,寫下第一首創作歌曲《觀音的故鄉》,並與同好組成樂團「觀子音樂坑」,以搖滾的方式演唱客語歌,從此受到矚目,在一九九七年發行了首張專輯《過庄尋聊》。
樂團順利發片,廣受各界好評,林生祥的音樂之路看來一帆風順,沒想到,卻在自己的故鄉重重摔了一跤。專輯發行隔年,林生祥與他的樂團受邀回到美濃,在客家人的特殊信仰、三山國王的壽誕上獻唱。唱著唱著,臺下突然冒出一名酒醉的男子鬧場,對著他們大罵。臺上的林生祥一陣錯愕,「原本我不知道他在罵什麼,後來我聽懂了。他是在說:『你們唱的是什麼東西?給三山國王獻唱,怎麼可以沒有鑼鼓、嗩吶呢?』」這麼一鬧,聽眾們紛紛拿起板凳回家,「原本大概有三、四百人全部走光,最後只剩下十一個人。而且,這十一個人之中,七個是我的家人、四個是我的朋友,」林生祥說。
自己的音樂無法被鄉親接受,讓林生祥備感挫折,「可是,我後來想一想,覺得那個鬧場的人其實罵得很有道理,他是我的貴人,」林生祥說,「從此我希望,有朝一日一定要創作出讓美濃人也會感動的音樂。」往後,林生祥嘗試在作品中加入大量客家八音、鑼鼓、嗩吶……等傳統元素,也開始學月琴。光是月琴大師陳達的專輯,他就反覆聽了不下百次。
一九九九年,美濃爆發了沸沸揚揚的「反水庫運動」,想為故鄉盡一己之力的林生祥,決定辭去臺北的工作,回到故鄉。「可是,我能做什麼呢?想來想去,我好像也只會唱歌,」林生祥說。於是,他成立了「交工樂隊」,發行了反水庫專輯《我等就來唱山歌》,透過歌詞與音樂,將美濃人的心聲傳唱出去。
二○○一年起,林生祥陸續參加了多次國際音樂節,足跡遍及德國、捷克、比利時、新加坡……等地,將客家音樂推上國際舞臺。林生祥說,國外演唱的經驗,除了讓他體驗到「音樂無國界」,來自各國的樂手,更重擊了他的心靈,「他們精湛的技巧,讓我感到非常慚愧,覺得自己應該要更努力。」
林生祥的音樂之所以能跨越語言、種族的藩籬,在於他的音樂不僅有優美的旋律,更彷彿一首首敘事詩一般,傳達出人道關懷。像是《夜行巴士》,寫著美濃人搭車北上,到立法院抗議水庫興建,士氣不振時,有人開始高唱山歌;《目苦看田》描述著臺灣加入WTO後,政府停止採購美濃菸草,漸漸失明的老菸農,由兒子帶著回到田裏,看菸田最後一眼;《後生,打幫》聲援白米炸彈客楊儒門的同時,透露著關心臺灣農民的心聲;《野生》則娓娓訴說客家婦女堅毅的面貌精神。二○一○年,林生祥更大膽嘗試將音樂與文學融合,他併用月琴、吉他、Bass,巧妙加入客家山歌、恆春民謠、原住民吟唱,製作出《大地書房:山歌‧文學‧鍾理和》專輯。
那麼,林生祥的音樂,被故鄉接受了嗎?答案是肯定的。曾有美濃的鄉親跟林生祥說:「我才不要聽你的音樂。」原因是每次沒聽幾句,眼淚就會掉下來。
現在長居美濃的林生祥,每天的生活除了創作,就是陪伴妻子、女兒,閒暇時打打乒乓球,「生活很簡單,也很實在」。此外,在反國光石化等社會運動的現場,仍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他還是一如以往,懷抱吉他,堅定地唱著自己的歌。
林生祥坦言,做音樂不容易,尤其是客語專輯本來就屬小眾市場,賺不到錢,再正常也不過。「可是,創作本身就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林生祥說,對於音樂,他還有太多企圖,「我希望將來的每一張專輯,都能嘗試不同的元素、傳達不同的概念。我想,無論到了六十歲、七十歲,我都還會繼續創作下去。」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1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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