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飛翔的輪椅

文/林純玉    

北海道的富良野,如彩虹般盛開的花田綿延天際,迎面的微風帶着淡淡的薰衣草香。一名嬌小女子身坐輪椅,輕鬆挪移於花田間,後面還跟着十七台輪椅。浩浩蕩蕩的四輪大軍果真令人側目,許多騎腳踏車逛花田的遊客有默契地紛紛將車暫停,不時微笑向這羣勇氣十足的旅人揮手致意。





這隊三十三人旅行團來自台灣,其中一半以上的遊客需靠輪椅代步。雖然行動不便,但他們該去的景點一個也沒少,而隊伍最前方帶頭的,正是台灣第一位坐着輪椅帶團的「超級領隊」鄭淑勻。





鄭淑勻一九六四年出生於雲林, 四歲那年不幸感染小兒麻痺症。由於身體的殘疾,讓她極度自卑、害羞,高中三年只敢與前後左右的四位同學說話;聽到老師叫她的名字,還會緊張得發抖。





鄭淑勻出身傳統農家,家中長輩認為像她這樣的女孩去學裁縫或刻印章的技術,以後有一技之長養活自己比較重要。她只好接受家人的安排,高中畢業後學了一年裁縫,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型成衣廠當女工,才做了七天就被辭退;第二份工作更慘,辛苦了兩個星期,僅完成兩件衣服。





經過這兩次挫敗,她的自信心完全崩潰,連走出家門的勇氣都沒有,還好這時在台北從事旅遊業的三哥拜託他的老闆讓妹妹到旅行社當櫃台小妹,鄭淑勻的生命才從此改觀。





鄭淑勻開始運用豐富的想像力,並搭配書本中看到的照片「行萬里路」,紐約、倫敦、北京不再遙不可及。因為這份工作,她重拾讀書的樂趣,並激起繼續求學的渴望。她利用下班時間去空中大學上課;為了擴展人際關係,還一次參加五個社團 。





每當同事在公司內分享帶團出國的經驗,她的思緒常跟着飄到遙遠的國度。她將公司出團行程研究得很透澈,面對客人的詢問游刃有餘,許多客人還以為她是經驗老道的導遊。短短半年,她就從原本的櫃台小妹,一躍成為有能力幫客人規畫行程的專員。每當規畫完一趟行程後,她都有已到此一遊的感受。只是,望着腿上的鐵架及日日仰賴的輪椅,根本不敢奢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親臨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國度。





終於幸運之神向她招手。一九九一年,鄭淑勻受一位常客請託,規畫一趟赴韓國滑雪的行程,並指定由她擔任領隊。鄭淑勻前前後後考慮了兩個月,才下定決心踏出第一步;她不知道的是,從此也踏出了她美麗的人生。





這次韓國行,鄭淑勻戰戰兢兢地做好領隊本分的工作,盡量提供團員最好的服務,團員們也都很體恤她,盡量放慢步調,不過她還是擔心自己耽誤全團的時間及興致,很多景點不敢下車,選擇留在車上等待。





誰知到了滑雪場,遊覽車司機突然叫鄭淑勻下車。她心想:「是不是因為我待在車上,耽誤了他的休息時間?」正想向司機道歉,沒想到司機竟一把將她整個人背了起來,步行到滑雪場上,幫她拍了一張照片。





多日相處下來不苟言笑的司機此時笑着說:「你既然來了,就有權利享受旅行的樂趣,拍張照留念吧,才不枉費走這麼一遭。」一個外國人的協助,令鄭淑勻很感動,激勵她想幫助身障人士旅遊的夢想。





接下來幾天,鄭淑勻決定每個景點都下車拍照,就連廁所也不放過;幫自己拍,也幫團員拍。因為拍照,很快打破了她與團員間的隔閡和陌生感,也讓她有機會稍稍卸下自卑的心防,開始跟着大家一起玩。





這趟韓國行,改變了她原先認為「行動不便的人旅行會造成其他人負擔」的想法,也給了她繼續下去的勇氣。





她深刻體驗到雖然自己無法像一般人上山下海到處行走,但是坐着輪椅也有很多好玩的方法,「不試試看,怎知道是否行得通?」她想到了幾位身心障礙的朋友,倘若能夠規畫一套「無障礙旅遊」的行程,不知有多好!





基於從事票務工作的實際經驗,她知道訂飯店、機票或行程規畫其實並不困難,真正艱難的,是說服平日就深居簡出的身心障礙人士投入這項大膽的嘗試。





當她提出坐輪椅出國旅遊計畫時, 周遭的朋友及同業無不勸她放棄。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旅行業者根本沒興趣配合。幾番碰壁,鄭淑勻決心自己來。





她問遍所有新加坡在地的遊覽公司,沒有一輛遊覽車設有專供輪椅升降的設備,所以只能用兩輛一般的遊覽車,加上兩輛專門載輪椅的中型巴士。經過多方協調,這團台灣首例的無障礙旅行團終於啟程前往新加坡。





「坐輪椅出國旅遊其實並不難,只要克服洗澡、上廁所這些最基本的問題,剩下的都可以想辦法解決,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題。」鄭淑勻以切身需求,將心比心注意許多細節,在出發前必定做好詳細的資料收集,確認所到之處有無障礙的硬體設備,例如用餐,一定選擇有電梯的餐廳;賞景一定選擇有無障礙設施的景點,讓身障者在這景點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可自由進出,而且最好設有殘障專用廁所。若是遇有階梯的地方,只要有人協助也會變成無障礙,這就是硬體設施之外,人與人互相幫忙與情感交流的「軟體無障礙」。





「可以幫一個人圓夢是我最大的成就感。」許多原本被鄭淑勻半哄半騙出來旅遊的朋友,行程結束後,都擁抱着她,感動地邊哭邊道謝。每次看到身障朋友圓夢後的笑容與感恩的眼神,她就更有堅持下去的動力與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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