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在台過世後,我回河北鉅鹿縣前無塵村,探訪了不曾謀面的兄姊。我嫂子設流水席款待鄉親們,父執輩最樂道的是家父的特立獨行。他小學畢業後的第二天就換穿長袍,當起教師了;日軍入侵,他是唯一拋家棄子、遠走後方的漢子。鉅鹿曾是古戰場,幾經屠戮,現有村民多由山西遷來,重土安居,家父的離鄉是特例,而我的出現更是驚奇。
這是20多年前的事了,回想起來,不安於室應是我們父子的共同點。再早個10年,那時我在台大海洋研究所念書,全球漁獲年年劇增,教授們更指南極資源無限,說若下個網,撈起的南極蝦會重到撐破網。當得知水產試驗所的「海功號」要首赴南極試捕南極蝦,我亢奮極了,立即到基隆求見李燦然領隊請纓。他顯然被我熱情所感,允諾若能解決兵役問題,即可加入。可惜當時法規僵硬,我的南極夢終未能圓。這期《科學人》精采推出〈南極英魂〉與〈勇闖南極〉,讓我們共同緬懷野性漢子的雄心與成就,也更嚮往那酷寒絕地的絢爛生命了。
我沒去成南極,倒是到了北極。四年前,參加了聯合國科教文組織的白海化石狩獵,從莫斯科搭一晝夜火車北上,再換乘直升機在白海之濱的峭壁上降落。此地在北極圈邊上,偏遠、險峻、人跡罕至,出名的是有個富含怪異化石的5億5500萬年前的岩層。八位科學家來自七個國家,搭直升機抵達,負責後勤補給的是俄羅斯的一所自然博物館,由館長領隊兼大廚,駕艘小艇長途運補而來,我探頭看,竟然有半船的伏特加酒!
此地已化為石的遠古動物,至今仍無以歸類,是演化史的一團謎。我對一種巴掌大、形似兩側對稱的動物特感興趣,左方照片中的牠以三連環現身,有可能是在長滿藻菌的海床上棲息。先在左邊覓食,再移至中間,留下兩個糊印痕;最後移到右邊時,災難發生了,牠被大量泥沙掩埋,成了精緻的印痕化石。遙想當年的生態系是平和無爭,水裡的浮游生物和海床上的藻菌足供動物攝食,大家張口就有吃的,就都長相簡單,無眼無爪了。
好日子沒再延續多久,當海中食指浩繁時,資源爭奪戰必起。動物爭先演化出亮眼、盔甲和利爪,爾虞我詐的生存策略也就連番推陳出新了。我曾在雲南的澄江敲化石,拼湊出5 億3000萬年前海中生物的傾軋圖,也見證了這快速發展的演化大戲。時至今日,生物的種類已千倍於當時,生存競爭必然更慘烈,〈偽裝大師〉和〈擬態,生物避敵最高招〉訴說的就是演化極致的現在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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