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有沒有看到我們種的地瓜長了好多葉子?今天我們要採收地瓜葉,收成的葉子可以炒來吃喔……」在講師的帶領下,一群長年居住在教養院中、腦性麻痹的大小朋友們,展開了一周一次的課程。講師一一握著他們攣縮的手,讓他們抓住地瓜葉,用力一摘?──?那個瞬間,他們的臉上也突然綻放出笑靨。是的,也許這些身心障礙的朋友,比我們更能了解什麼是「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這是黃盛璘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多年來一起致力推動的「園藝治療(Horticulture Therapy)」,服務對象除了身心障礙者,還包括老人、校園內資源班和高關懷班的孩子。
黃盛璘在出版業打滾多年,曾參與包括《漢聲小百科》、《臺灣深度旅遊手冊》等經典叢書的編輯。一晃眼,二十年過去,黃盛璘也一路晉升為副總編輯,可是面對未來,她卻心生猶豫:「我很喜歡編輯的工作。只是,大半的人生都在做相同的事,我有沒有可能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四十七歲那年,黃盛璘毅然決然辭去工作,遠赴美國,「之所以選擇美國,是因為美國『夠遠』。如果我飛到日本,可能稍微有不順利,我就會打退堂鼓回臺灣了。」她開始學英文、參與各種課程,偶然的機會下,黃盛璘與園藝治療邂逅,心裏發出「這就是我要的」吶喊。她花了多年時間學習、實習,取得認證後又在美國實作一年,最後在二○○四年回到臺灣。
雖然想推廣園藝治療的理念,但當時人們對「園藝治療」四字仍相當陌生:「什麼是園藝治療?是當植物的醫師嗎?」「後來我改稱自己的職業是『農夫』,大家就懂了,」黃盛璘說。起初,她四處尋找機會,無論演講或上課的地方多遠,「只要能讓更多人了解園藝治療,我都會過去。」漸漸地,社會大眾逐漸對園藝治療產生了解,邀約單位愈來愈多;同時,黃盛璘也在三峽找了一塊土地,取名「草盛園」,親力親為地種植園藝治療所需植物。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在國外學到的那套方式,並不能全盤「移植」到臺灣。例如位於亞熱帶的臺灣氣候燠熱,並不適合種植國外園藝治療大量使用的香草植物。那麼,該怎麼種植物?又該種哪一種植物?日復一日,黃盛璘頂著豔陽、忍受著蚊蟲的襲擊,在「草盛園」慢慢地實驗、摸索。
「文化差異」不僅顯現於植物,對人而言更是如此。某次,黃盛璘帶著包括薰衣草在內的幾種香草造訪老人院,卻發覺老人們對嬌貴的香草並無太大反應,「頂多只是摸一摸、聞一聞,說聲『好香』。」經過思索,黃盛璘恍然大悟,「在老人們的成長過程、人生記憶裏,根本就沒有這些香草植物。對他們而言,香草植物與陌生人沒有兩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他們和『老朋友』重逢呢?」黃盛璘到萬華的「青草街」尋找靈感,最後帶著蔥薑蒜、艾草、魚腥草……等民俗植物進老人院,此舉竟彷彿打開了老人們塵封已久的記憶抽屜,「有老人熟練地用艾草做香包,還有失智傾向的老人告訴我,她想起以前擔任助產士時,曾看過有人會用魚腥草茶幫小孩退燒。」
園藝治療過程中最讓黃盛璘欣慰的,莫過於見到植物的力量發揮了功效,讓人們產生改變。最近黃盛璘帶領了一群自閉症的孩子,課程進入尾聲時,竟如同奇蹟發生一般,其中一個始終對外界封閉自己的孩子,竟說出了簡單的句子,想嘗試與其他人溝通,讓孩子的母親感動得眼中泛淚;在校園中,她帶著資源班的學生種菜,目標是種出學期末的「火鍋料」。那些有學習障礙、學科表現不理想的孩子,竟然各個責任感十足,透過種植,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植物雖然不會說話,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能喚醒人們心中那份與自然的連結,帶給人們平靜與喜悅,」黃盛璘說。
投入園藝治療領域多年,黃盛璘深覺多數身心障礙的朋友少有走入自然的機會,就算有機會外出透透氣,往往也必須面對環境造成的不便。因此,黃盛璘未來的目標是成立「Green Care Farm」,以無障礙環境,打造出一座能讓身心障礙者輕鬆「走進來」的農場,一方面讓他們有機會從園藝過程中獲得身心靈的療癒,二方面也走出狹隘的生活、走入人群,獲得更寬廣的生活經驗。
「每次上課前,都會跟植物說:『今天就拜託你們了,請你們好好發揮喔。』」黃盛璘微笑地說,「因為我始終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媒介。真正進行『治療』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植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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