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讀者10問鄭丰

文‧採訪/黃瀚瑩    

你為什麼會迷上武俠小說?家庭教育又對你帶來什麼影響?



父親陳履安是個「金庸迷」,在我們很小的時候,他就把金庸小說拿給我們,說:「這書很好看,你們也看看吧。」我愈看愈有興趣,九歲就看完了金庸的作品。除了金庸之外,爸爸也讓我們讀詩詞、讀《三國演義》、《紅樓夢》,也看各式各樣的小說、故事。漸漸長大,我才明白父親的做法有多麼特別,原來很多家庭是不准孩子看課外書的。



父母特殊的一點還在於,他們從不過度干涉孩子的決定,我們想讀什麼科系、上哪一所大學,父母會給與意見,但絕不幫我們定奪,讓我及早學會了「自己做決定,並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受到父母影響,現在身為五個小孩的母親,我也希望自己能養育出獨立自主的孩子。





前幾年你辭去銀行高層工作,成為專職母親、作家。為什麼會決定這麼做?離開職場是否曾讓你感到猶豫?



離開職場真的是很困難的決定。我大學讀的是金融管理,畢業後在香港荷蘭銀行任職了十多年,工作忙碌卻有挑戰性,團隊間的合作也非常愉快,讓我樂在其中。



只是,我每天下班回到家都已經很晚了,忙完孩子,打開電腦寫作時,往往已經是深夜。多年來我一直在思索離職的事,總覺得該考慮自己的「人生順位」,卻也捨不得放下工作。就這麼拖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數年前金融業衰退,我認為這是一個退場的好時機,便告別職場,成為專職媽媽,也有更多時間投入寫作。





你的作品情節緊湊、文字簡鍊,你如何鍛鍊出這樣的文筆?小說出版的過程,是否曾遭遇困難?



我從小就喜歡寫,只要給我一張紙、一枝筆,我就會覺得很快樂。我很享受透過書寫與自己對話的過程。我喜歡讀金庸,他的文字極美,用詞到位,節奏明快,絕不拖泥帶水。因此我提筆時,也不免會想模仿大師的文筆。此外,我認為好作品不可能「下筆成章」,我寫作習慣經過反覆的修改,直到最理想為止。



寫完第一部《天觀雙俠》後,我把作品寄到幾家出版社,卻都被婉拒了。後來有朋友告訴我,何不把作品上傳網站,參加「武俠小說大賽」,不料竟得到首獎,書籍也才順利付梓。





新書《神偷天下》以飛賊為主題,有別於傳統武俠小說中的主角,為什麼會想如此設定?



我前幾部作品的主角,都呈現豪邁雄壯、風流自信的俠客形象,新書的主角楚瀚卻是個底層人物。他是個孤兒,是個小乞丐,唯一的專長就是絕佳的飛技,除了當個賊,好像也沒有其他謀生本事。在《神偷天下》中,他想盡辦法替恩人報仇,卻又捲入宮廷紛爭中。



我認為在現實世界裏,一站出來就「光芒萬丈」的人畢竟只是少數,多數人就像楚瀚一樣,必須面對生活中的許多不得已。不過,即使不是個「大俠」,平凡人卻也可能拋開自身名利,去從事無我、無私的奉獻,那也就是真正的「俠客精神」。





除了引人入勝的情節與角色之外,你還試圖以武俠小說傳達些什麼?



我認為任何一部小說,都有「脫離現實」和「現實」兩個部分。我的小說背景設定在古代,是脫離現實的;但小說中傳達出的人性和情感,卻是符合現實的。這樣的作品,才能引起讀者共鳴,進而產生認同感與可信度。



我會試圖以故事的鋪陳、人物的對話,傳達存在於現實生活裏的問題。例如我在《靈劍》裏,不少篇幅寫到邪教、算命,而這些也是真實存在於社會中的議題。書中主角去找一位神通者卜卦,結果是「這件事很可能發生,但也可能改變」。原因在於人的心念,如果許多人的心念轉變了,事情的結果也將跟著轉變。這段劇情想傳達的意義是:很多人在徬徨時會想要算命,但算了命,如果結果不好,那麼只會增添自己的恐懼與痛苦,根本沒有必要。



我想,這也是我寫武俠小說想傳達的意涵之一,讓讀者藉由虛構的劇情與角色,省思真實的自我。





你認為寫武俠小說最大的樂趣是什麼?



剛才有提到,寫作是我與自己對話的方式,因此樂在其中,至於寫小說,帶來的快樂就更深一層了,它能讓我暫時離開現實,盡情投入武俠的想像空間。對我而言,我所創造的武俠世界彷彿「虛擬實境」般,寫作時我能融入其中,感受到角色的喜怒哀樂,非常過癮。





未來有什麼寫作計畫?



我一直很想寫出遣詞用字較簡單,適合小學高年級到中學的孩子閱讀的「少年武俠」。



我的孩子很喜歡看《哈利波特》、《納尼亞傳奇》一類的冒險小說。因為情節精彩有趣,他們只要拿起書本,就再也放不下來,看完了一本,還想急著看第二本。這類書籍除了能培養孩子的想像力、閱讀習慣,而且「字多、圖少」,能讓孩子習慣文字書。只是我總是不免感慨,華文世界似乎缺少這類型的書籍。



書本傳達的不只是故事,更傳承了文化與歷史,武俠小說尤其是東方獨有的想像空間。只是,現代的孩子似乎難以適應大部頭的書,要他們讀金庸或許不太容易。這也是為什麼我想撰寫「少年武俠」,其中除了具有正面的教育意義之外,重點還要「好看」。因為唯有好看的書,孩子才願意持續地看,沒事就看。如果有愈來愈多「好看的書」問世,我們根本不必擔心「要如何培養孩子的閱讀習慣」,也不用擔心中文教育。





既然談到中文教育,身兼作家與母親的你,如何看待臺灣的中文教育?



我想香港可以是臺灣的借鏡。香港曾是殖民地,社會普遍重視英文,多年後才驚覺「捨中文,學英文」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曾有一位作家形容這樣的現象是「斷自己的根」。我在香港,遇過有人竟沒聽過李白、蘇東坡;有記者不知道黃帝是誰;很多人對文化一無所知,但若你問他八卦新聞,卻能如數家珍。



我們初中、高中時讀了很多古文,所以我們大致能讀懂詩詞,看懂《莊子》。即使有了白話翻譯,但古文的簡鍊與意境,終究是白話文無法達到的。



一個人的中文程度,若退化到只有「實用功能」,好比只能寫寫郵件、看看報紙,對整個社會而言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我們雖然沒有失去說、寫的能力,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文化。



況且,現在全世界都在學中文,香港愈來愈多家長,將孩子送到臺灣參加中文夏令營;歐美中英雙語幼稚園裏,全都是金髮碧眼的洋孩子;中國也陸續掀起「三國熱」、「紅樓熱」……臺灣是全世界保存中文最好的地方,但我們卻忙著刪掉課本裏的文言文,不是很可惜嗎?





對於想投入文字創作領域的年輕人,你有什麼建議?



我認為前提是,文字創作者必須先了解一個事實:華語書籍市場並不成熟,說得明白一點,寫作並不是賺錢的好方式。



中文書市場最龐大的中國,版稅制度還不夠透明,作家賣了版權卻收不到錢,時有所聞;至於臺灣、香港的中文書市場,當然比不上英語市場,歐美作家很容易販售到足以支持基本生活的銷量,中文作家卻未必。



以我自己為例,我寫書的收入,遠不及在金融業工作的時候,我也曾形容寫武俠小說像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夢」。可是我是為了興趣而寫,為了理想而寫,所以我寫得很投入、很愉快。因此,我認為想投身寫作的人,應該先問問自己「為什麼要寫」?讓寫作回歸到單純的初衷,才能寫得長久、寫得快樂。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那就是結束忙碌的一天,孩子都上床睡覺後,跟先生坐在沙發上聊聊孩子,像是「老大今天踢了足球」、「老二今天又和老三吵架了」……這些事雖然瑣碎,卻總能讓我感到無比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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