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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現象、世代更迭,尤其是「新」世代如何在文學場域中登台現身,進而進駐聚光燈下,是文學社會學或世代研究關注的重點,而那從來不只是「七年級」的獨特現象。
回顧過去一年,2010年6月起,《文訊》雜誌分別就詩、散文、小說、戲劇,製作「台灣文壇新人錄」專輯,邀請了多位論者綜觀評之。10月初,寶瓶文化同時推出六位年輕創作者作品,包含多位七年級,配合書店展設、媒體副刊、巡迴講座,合力打造「未來10年」的焦點作者群。2011年2月,秀威資訊亦同時推出三本選輯《台灣七年級散文金典》、《台灣七年級小說金典》、《台灣七年級新詩金典》,強調出版過程從編選、評述,到後續多場座談會,皆由七年級自己觀看七年級。
2011年9月16日,第一場以「七年級」為名,國立台灣文學館主辦,聯合文學執行「私文學年代──七年級作家新典律論壇」在台大文學院舉辦。三個場次邀請了詩、散文和小說共十五位作者,與「交鋒作家」們進行對話。
從媒體出版上的議題性操作,以至進入學院內的論壇對話,一年內,一波「新」人「新」勢力彷似大舉登場。
然而每一次在觀看那論者形容為「小行星」的「成形」過程(張瑞芬語);或期許,或深切題醒後輩的窄化經驗、翻譯文體、媚俗、無深度、偽知識、錯知識……兩種立場之外,「新」世代現象,甚至不同世代之間,文學觀念的張力拉扯乃至引發焦慮之症狀,究竟可以提供讀者的我們什麼反覆思考的起點?
甚至與其在此描摹、論證「七年級」文學創作者的「新典律」內涵如何,或是標記出某人某作品在歷時性的縱軸和平行橫軸的交會所在(小說場主持人陳芳明教授所提問);之前,一個更基本的問題卻是:當我們提到「七年級」時,究竟意指著什麼?
七年級如何成為七年級?七年級如何成為一個文學現象的觀看視野。以前談到文學,我們可能會說,這是現代主義,這是鄉土文學,這是後現代主義,以思潮為界,有所「交鋒」也有所交會;現在我們說,這是一個七年級。
第一次一場論壇以「七年級」為名。
這樣一個媒體文化裡的詞語如何進入文學論術的場域,而七年級又如何在一個特殊的時期中,成為此詞語足以成熟為提問的起點,連帶地重新以七年級為準,看他們前排的四年級五年級,或後排的學弟學妹?
七年級如何同時包含了時期先後的意義又在象徵的層次上指向著「新」?七年級會否過了十年,仍被所有「新世代」的特質論定,不管正面或是負面?
何謂世代之「新」?
摒除狹隘的斷代分期意義上的「新/舊」,更令人感興趣的,也更是某一思考/創作平面的出現甚或皺摺。文學的發生,從來不是共同性的,我們可以說他們折射了某共同的時代性,但終將成為各種角度的折光。因此七年級現象,並非文本考察後的頁岩層理,分類學的、命名式的,比較研究的工作;如何更帶有「前瞻」、「預視」的特質,一份給下一輪文學盛世的備忘錄。
然而弔詭之處正在於,七年級這樣一個概念的前提,是否已隱含了某種共同性的假設?
七年級其實不是七年級。七年級牽涉的,是一種觀看,七年級是一個觀看的問題,以John Berger的句子,觀看的方式,ways of seeing。
「注視是一種選擇行為。」
「我們注視的從來不只是事物本身;我們注視的永遠是事物與我們之間的關係。」
「每個影像都具現了一種觀看的方式。」
注視七年級,已是一種選擇行為;關注著七年級,同時也延伸出相對的觀看主體與七年級客體之間,狀似自然而不自然的關係。
每個對象作者,其文本,都遍佈ways of seeing,觀看的方式/注視的路徑、痕跡。
如何回溯痕跡,回到文本,細察這些作者們如何以文本之光線為我們敞開了新的可視性場域,以其獨特的語言敞開了可述性場域之際;我們才得以走上有別於「窄化經驗、翻譯文體、媚俗、無深度、偽知識、錯知識……」所預設之認知視點的,「新」的路徑起點,而文本所展現的摺痕、逸離,或也是文學和詩學極其可貴的,創造性。
我們應該選擇新的觀看途徑,而非因襲故有的觀看,而換了一批新的觀看對象,說,這是一個七年級。
我們是否應該先說「這不是七年級」,如此才有可能進入七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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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面對發生中的文學,如何面對時代性的文體,並進一步以新的觀點,重新進行文學史上多元的詮釋工作,是台文館館長李瑞騰提出的重要問題;如何在歷史殿堂、象徵場所之外,令七年級的議題回歸至社會面,回歸文壇,共同思辨現在進行式之現象,看向世代的觀念在前後的擺蕩關係之中形成,並成為文學往前的動力,同時指向未來文學發展的可能性。
我們怎麼評價發生中之事?何以在論壇上面對作者現身?「交鋒」對於理解是一種精準的形式嗎?又將呈現怎樣的結果?
我們必須時時記得諸多問題。
而當前頭說出,這不是七年級時,並非意指著拋棄任何理解性的框架。
詩和散文場次之交鋒作家楊佳嫻在一開始即提出「世代無效論」。她特別指出,網路所帶來的同一性創造的語彙的類同,或是經驗上的時空壓縮狀態,很大程度改寫了文學的風景。網路時代。臉書世代。數位特質從技術層次以至內裡思維性的轉折,使得世代特質易被錯認;或可藉由作者技術性的將自身在時空座標軸上前後往返。
當然,她也提出了因此文學除了當下性的特質外,更重要的就是超越性的特質。
詩因其特殊的形式而與網路的介面呈現最為契合的關係,必然影響了某些書寫的慣性。然而以上所提出的超越性的追求,也並非網路時代才必須面對的問題。任何時間感知下的作者如何以文字語言面對、扣問並試圖超越;因此,並非意謂著,時空壓縮下即可抹消世代的理解框架,換句話說,世代特質的誤認正是此世代框架在一個發生中的文學現象中所呈現出的獨特性。
更準確地應該是說,世代無效論的基礎,正是建立在世代有效論的框架之上。框架從來就是重要的,問題是,你要用這個或那個框架看到什麼,或文本在這個那個框架下究竟能夠反應多少的當下性或超越性,其後又如何進行評價工作。例如,當新詩作者林禹瑄說她自己在追求的正是模糊性,意謂著什麼?
同樣的問題在散文和小說的場次也延伸出各自重要的「舊」問題。散文的虛構性的界限和散文寫作倫理之間的關係?或是文學究竟是過去我們從廚川白村一路學習下來的「苦悶的象徵」,抑或是如同小說作者楊富閔所言的「爽快」的象徵?
傅柯曾以馬格利特畫作「這不是一支菸斗」為例,為我們指出了陳述與可視性之間「非關係」之關係,在菸斗的圖像與說明文字間存在著「窄小無色的中性條帶把圖和文分開」。
當我們觀看七年級圖像和述說七年級之際,如何覺察到那其間的微小的「隔離」關係,或許是這一篇報告試圖點出、草繪的重點。
作為一個七年級來談論其他年級觀看下的七年級,重點並非為同年級辯護,而是想指出,任何閱讀必須建立在框架性的視野下,承認你選擇的工具,同時覺察其有限性。
然而更重要的是,對於書寫,從來是另外的問題。
它是一連串的發生、接近書寫感受性的「爽快」發生,不管朝向痛苦或狂喜。書寫就只是寫,所有信仰、主題,或所謂「終極關懷」(小說場次交鋒作家郭強生所提問)都是之前,或之後的事。
如何面對「私文學年代:七年級作家新典律論壇」是一個問題,但也同時是一個框架性的閱讀,而如何面對這一篇〈這不是七年級〉的文章也必然如此。我們在框架的對應間理解,在空隙和不是之間,才有可能接近所謂的,是。
這不是七年級,所以是七年級。
◎作者簡介
李時雍
1983年生於台北,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目前任職《人間福報》副刊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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