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eshi Kaneshiro,金城武。採訪結束時,他突然說,我覺得我們好像都是由別人在定義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能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一個人,而他則覺得我是那樣的一個人,每個人用自己的角度跟觀點,來「定」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呢。所以,就,隨你們定吧。他故意把臉皺起,然後,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東京攝影棚裡,仍舊是那個熟悉的金城武,當大家聚在電腦前討論影像時,他在空間裡百無聊賴的走來走去,偶爾和工作人員講兩句話,偶爾瞄瞄螢幕上的自己,但,只是瞄瞄而已,好像只是目光的角度剛好對到那裡,似乎對出現在螢幕上的那個人,沒有多大興趣。他是出了名的不愛拍照,這不代表他不擅長,事實上,每當他懶懶的走到就定拍攝位置,隨意的把眼睛看向鏡頭時,都會在空氣中形成一種瞬間的凝聚力,有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他只是,不特別喜歡拍照這事,除非,現場讓他有「好玩」的感覺。比方剛剛拍照時候,一張沙發原本正正擺著,他一下坐坐左邊,一下坐坐右邊,椅背上也坐了,突然他跟攝影師說,我們把沙發立起來好不好,然後覺得好玩地,將自己整個人窩進沙發裡。或許這看來只是一個小小改變,然而拍照的心情便截然不同。
我比較喜歡這種玩出來的照片。後來他說。那種感覺就跟演戲一樣,當你發現一個好玩的點時,你就會樂在其中,然後繼續好玩。下午兩點,我們坐在攝影棚梳化間的長桌上,邊吃著早已過點的午餐,邊採訪,我想我必須說,採訪金城武是一種既開心,同時很忐忑的經驗,過程中你不斷會樂的大笑,可也會不斷的焦慮著,還可以再怎麼切入。很多時候他彷彿想得很多,又彷彿什麼都沒在想;彷彿有著標準答案,但又似乎沒有,就像是一種思考的進行式,常常說著說著,自己又推翻自己,你不斷追問,他被逼急不知該怎麼說時,就會冒出幾個讓人既傻眼又捧腹,甚至,有點耍賴的回答,例如故意擺出一臉神秘的說:這是秘密,或者乾脆一句:我不告訴你,然後哈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是這樣的一個金城武吧,入行至今21年,依然故我的沒有把自己放在一個熟練的模式中,依然見招拆招,交給你最當下的他,你拿他沒輒,但卻同時深刻感受到一種真,一種,放在很裡面的努力。
definition,於是如何定義金城武,在他的酷帥之下,我看到的是一種善良,他的毛病挺多,這個不喜歡做,那個不愛碰,但是,當發現他的決定可能會讓身邊的人不開心時,他就會陷入痛苦的遲疑;我看到的是一種聰明,他回答問題的反應,很直線,又很轉彎,常常好像天外飛來一筆,讓人拍案叫絕,非典型的邏輯思考,很有著一種視角的獨特;我看到的是一種努力,雖然,他常常掛在嘴上的話是,好啦,我知道我很懶。於是如何定義金城武,這一次,我試圖接近完整的呈現訪談內容,讓看的人,自己定義。我就是這樣子啊,沒變的還是沒變,那有變的就,變了啊。
要說我改變了什麼嗎,嗯,就多了21歲啊,哈哈哈哈哈,其實我覺得我自己還好耶,應該是環境的變化比較大吧。我想不只是我們,很多領域都一樣,不管是因為科技的發達,或者世界的變化,很多你以前以為的事情,慢慢都不一樣了。比方電影,一部電影會賣出各地的版權,以往通常還會有一個DVD錄影帶版權,可這次拍《武俠》我才知道,在中國內地沒有這項,就直接是網路版權,當然每個國家的情況不盡相同,可是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就會對很多人很多事情造成影響。以前的電影是「鎖」在一個夢幻空間中,我們拍戲時候會去幻想那個大銀幕的效果,會去想像那種視覺和聽覺的震撼,那當這些東西慢慢被改變,甚至有天不存在的時候,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面對這樣的改變,要說是興奮或者不習慣,都有,其實不能講興奮,而是很多地方我會覺得還蠻開心的。因為當環境改變,市場也就跟著改變,當越來越多資方投入,就可能讓很多人有更多機會去參與。
就拿cable來說好了,我始終覺得台灣是個很奇妙的地方,記得以前去澳洲,澳洲的人口跟台灣人口差不多,他們跟我說,他們只有五個電視台,我說我們台灣有一百多個Channel。因為頻道多,需求也就多,電視劇、偶像劇,或者local的節目,大家的工作量都增加了,而這些節目不只是在台灣本地,也可能有機會到其他地方,這是當cable剛開始時候看不到的狀況,我覺得這是好的。
不習慣的時候,就盡量不要去想不習慣
不習慣是因為太快了,整個變化的太快了,然後你可能還停留在之前的那個工作方式,順序也好,或者型態中,又或者拍一部戲你會碰到各種各樣,以前完全沒有碰過的,不同文化的人,台灣的、香港的、來自中國各省份的,甚至不同國家的人,然後下一部戲可能又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就是不斷在接觸你不熟悉的一些人,對,我比較怕生,你說這些人之前都是拍電影的嗎,不見得,這個會不習慣,會讓我有點不習慣。不過這也不見得不好,因為從另個角度看,你也因此會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感受到一些不一樣的感覺,進而會有一些想像不到的收穫,那可能是從其他演員身上看到,也可能是在各部門的工作人員身上學到的,一些竅門,或者文化差異的趣味,那種感覺其實蠻享受的。所以不習慣時候,就盡量不要去想不習慣嘍,因為整個環境已經是朝這樣的方向發展了,所以我就只能盡量去想自己需要去做的東西,盡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這次的角色裡,然後跟導演討論,知道我要在這部戲裡做什麼,也就是,盡量,不變的,把自己放在以前的狀態裡吧,哈哈哈哈哈。我不會想要去改變我的人生,因為是這些過程中所發生的,不管好事壞事,讓你擁有了現在的你,就像沒有人可以一直快樂,總是有起有落,有快樂有不快樂,這,就是人生嘛。
演戲對我來說,就是裝。演戲是我能夠參與電影製作的一個工作,剛開始的時候年紀小,人生經驗還不夠豐富,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裝,慢慢慢慢,靠著每一年增加一歲的人生(笑),靠著一點點累積下來的現場經驗,比較懂得會參考導演給你的提示,或者觀察其他不同演員的作法,但,還是裝。因為我沒上過演戲的課啊,那其實是重要的,只是我以前沒機會去做,雖然之後也沒想要去做啦(偷笑),然後我又不像有些演員遭遇過很多事情,或者有著豐富想像力,所以我只能在現場碰到什麼就反應出什麼,然後試著找出一個好玩的點。當然要好玩,不然就會很痛苦。像我剛開始拍《武俠》時候就很痛苦,不管怎麼演都覺得不對,就跑去跟Peter(陳可辛)說,我不懂你幹嘛要把徐百九寫在裡面,我覺得這個角色根本就不用存在嘛。
因為我總覺得你既然找我,我當然會希望自己有付出一些色彩在你的作品裡面,而不是一直只是在背劇本,一直到後來突然覺得,要不要講四川話看看,好像蠻適合的,心態就變得不一樣,就開始覺得好玩了。都得要找吧,要去碰。如果實在找不到?那(他的眼神突然偷瞄坐在一旁的經紀人),那,我想回家,可以嗎?可以嗎?哈哈哈哈哈。說真的我很佩服演員,尤其是舞台劇的演員,每次看他們那麼會演,就會很好奇的想說,真的是幻想力嗎,還是你人生的經驗真的這麼豐富,有那麼多東西可以塞在你的抽屜裡,隨時可以把這個東西拿出來給大家看,我覺得那是很了不起的。(這時候發生了一段小插曲,經紀人用非常誠懇的聲音跟他說,我覺得你也很會演啊,他立即的反應是露出搞笑的委屈表情說,你在罵我,說我好會演,明明肚子不痛,還說肚子痛,現場當然,一陣爆笑)如果你需要什麼樂器,我就是那個樂器。當然我們都會說,不想要重複演同樣的角色,但是情感只有五種,喜怒哀樂悲,你再怎麼演,也就是那幾種情感,只是看怎麼樣組合,或者透過表情、肢體動作,讓大家看起來是不同的人物。所以我比較想當大家的樂器,比方當我碰到這個導演,他如果會用鋼琴,我就是鋼琴,然後你才能夠被演奏得很好,他要的是吉他,我就是吉他,可是如果,當你只能變鋼琴的時候,卻碰到一個不會彈鋼琴的人,那我就會很痛苦。我不太喜歡硬撐,以前會覺得多碰碰看嘛,可能會吸收到不一樣的東西,後來覺得還是不要這樣子吧,因為那個不是你會的東西,我寧願選擇我會做的,然後我就去做。
隨緣嗎?如果要分兩派的話,我想我是屬於相信緣分的那派,而且越來越相信,對我來說直覺就是一種緣分,而生活中你所碰到的各式各樣的人,包括進店裡買件東西,都是緣分,只是緣分有大有小,有長有短而已。對,我很少逆流,有什麼事情是有著強烈慾望想去做的嗎?嗯,嗯,都是不好的事,所以不可以講,哈哈哈哈哈。天馬行空想的話,嗯,你知道日本駕照有很多格,它把所有,比方中型機車、大型機車、汽車、大卡車、巴士、危險化學用品駕照等都放在同一張裡面,有時候會想說要把這個填滿,可是很慘的是,當你違規,分數一下就會被扣光,然後就全部一起吊銷,只是覺得填滿好像很好玩,可是我填滿幹嘛,好花錢哦。那學開飛機好了,好像還蠻屌的,就可以不用去買機票、不用排隊,不用唉呀,趕不上飛機了。乾脆有翅膀可以飛嗎,可以這樣嗎?過個十年二十年有可能哦。想飛去哪裡。我還跟你講哦,當然到處亂飛。只有一天的機會能飛,要飛去哪裡嗎?嗯嗯嗯(這次的嗯停頓了至少一分鐘),嗯,就是當我終於想出來,要飛去哪裡時,咦,一天已經過啦。哈哈哈哈哈。這,就是金城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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