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活力四射的「大哥哥」,帶著中輟生登山、攀岩、溯溪;他是個細心溫柔的傾聽者,與孩子細數歡喜與悲傷,陪伴他們一起走出生命的幽谷……臺灣體育大學教授謝智謀,孩子們口中的「小謀老師」,身材雖然並不高壯,卻以巨人之姿,引領著許多迷途的孩子回到正規的道路。
問謝智謀,為什麼特別關心這些別人口中的「問題青少年」?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以前也是這樣的孩子。」謝智謀從小在家暴中長大,父親動不動就對母親、孩子拳腳相向。從小謝智謀蹺課、逃家樣樣來,雖然靠著聰明考上成功高中,但入學後卻故態復萌,打架遭到退學;轉學到桃園高中,又因為偷機車被捕。「我被警察打了一頓,銬上手銬,宛如『遊街』一般被帶上公車。我至今仍忘不了車上乘客看著我的表情,」謝智謀說,「那個瞬間,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人生會變成這樣?」本來以為會再度被退學,但謝智謀遇到了一位改變人生的老師。「當時的王良才老師決定替我隱瞞犯罪事實,讓我得以留在學校。」王老師讓年輕的謝智謀明白:「啊,原來世界上還有人不願意放棄我。」這股柔軟的力量,促使謝智謀洗心革面,努力讀書,「我下定決心,將來再也不要讓人看不起。」
高中畢業,謝智謀考取師大體育系,一路讀到碩士。二十五歲那年,謝智謀辭掉工作「為愛走天涯」,跟女友一起到美國讀書,但這段感情卻以分手收場。直到此時,謝智謀才發現自己對於「愛」竟是如此渴望,失戀讓他痛不欲生,一度想要自殺。萬念俱灰之下,沒有宗教信仰的謝智謀跪下來禱告,彷彿奇蹟一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我漸漸明白,我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讓其他人肯定我的價值,因為每個人生來就是有價值的,」謝智謀譬喻,「一張千元大鈔掉在地上,可能被人踩過,可能髒了,但它的價值依然不會改變。」他興起這樣的念頭:「我要幫助和我有類似經歷的孩子,找回他們『本來的價值』。」
十多年前,謝智謀帶著美國印第安那大學「體驗教育與冒險治療」博士的頭銜,回到臺灣任教。可是,他不願意成為那種高高在上,整天窩在研究裏的老師。他到家扶基金會、張老師、青輔會、中輟學園……當志工,以「冒險治療」的方式,帶著孩子上山下海。他和孩子背一樣重的背包、睡一樣的帳棚,讓孩子覺得他是「一夥的」,願意與他分享心事,進而聽進他的建議。
有一次,謝智謀帶著一群孩子爬山二十多天,其中一個少女從小被父親性侵,還被爸爸強迫賣淫。少女被相關單位安置後,雖然遠離了獸父的摧殘,但傷痛卻始終烙印在心底。輔導的過程中,她抗拒回想過去,也不願說出心裏的話。「第十六天,我們登頂大霸尖山,突然間,少女對著山谷大聲喊出自己的原住民名字。那時候我知道她釋放了。然後她痛哭了一場,告訴我她的故事。」後來,少女不但重回校園、戒菸,還告訴謝智謀:「將來我也想成為和你一樣的老師。」「我絕對相信『巨大的創傷,也能產生巨大的力量』,」謝智謀說,「我無力改變孩子的過去,但我卻可以試著讓他們『接受過去』,並將從前灰暗的經驗,轉化成生命中正面的能量。」謝智謀甚至四處奔走募款、爭取經費,帶著孩子到阿拉斯加划獨木舟、遠征喜馬拉雅山。有人懷疑「冒險治療何不在臺灣進行就好,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嗎?」但謝智謀卻說:「很多孩子來自清寒家庭,出國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可是,誰說窮孩子沒有做夢的權利?孩子的眼界變大了,生命才可能變大。」
二○○六年,謝智謀發生了嚴重的心肌梗塞,命在旦夕。出院後,他連走路都有困難,一度害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靠著毅力,謝智謀終究得以繼續跋山涉水,這場大病讓他驚覺「生命有限,自己做得還不夠多。」他開始帶著體育大學的學生到尼泊爾,蓋教室、興建儲水槽;他們在非洲坦尚尼亞建廁所,推廣愛滋病防治……「我們不是去『給與』的,而是去『學習』的,」謝智謀說,「我痛恨臺灣的高等教育,讓一群孩子眼睛裏只看得到自己。我希望學生了解:凡是有幸接受高等教育的人,首要之務是思索自己能為其他人做些什麼。」讓謝智謀欣慰的是,他的學生中,不少畢業後選擇進入NGO組織服務,以實際行動改變世界。
謝智謀心中,還有很多夢想: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立「獵人學校」,讓中輟的孩子找到適合自己的學習方式;他還想在國外設立「完全中學」,讓貧窮孩子也能讀書;他也正在動腦筋,要怎麼募集二手球鞋送到非洲……「我是個閒不下來的『過動兒』,」謝智謀露出溫暖的笑容說,「能以自己的生命去改變別人的生命,是我最快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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