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演講裡,一位看似家長的聽眾,舉手問說:「要如何培養小孩的自信心?」
平常聽到這問題,我腦中會浮現起「適當的挫折」這類可說是自己的標準答案,或建議幾本市面上寫得不錯的書。
只是那天,我反問說:「你要不要多講講這位你覺得自信心不足的小孩?」因為,我忽然想起早上診間的個案……
威廉是媽媽陪來的,這些年一家三口定居在南半球。今年原本是準備大學入學成績的最後關鍵,但威廉選擇了某大學的預科,以避開壓力極大的競爭。為了這點,一家三口有過許久的「辯論」。最後堅持不同意見的爸爸,表面上尊重威廉的選擇,其實仍是頗不以為然,直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愉快,甚至今天的約診也找個理由不來。
媽媽也偏向爸爸的意見,畢竟依威廉的程度參加全國成績鑑定,將會有更多好學校、好科系可以選擇。不過媽媽看到更多問題,威廉從小只要可以不競爭,幾乎都選擇較不競爭的方式。媽媽的問題是:為何威廉如此沒有信心?
威廉的爸爸出生在南部小鎮一個十分傳統的家族,日本式的教育可想而知,包括被逼迫讀自己不喜歡的科系。也因為如此,他們夫妻還在大學戀愛時,就參加八○年代末的教育改革運動。當威廉出生時,兩人的教育方式更是遵守絕不打罵、完全尊重小孩的原則。
當我聽到這裡,心裡大概有些概念了。多年的臨床工作,我接觸到的青少年,剛好是台灣教育改革後成長的一代。每個當時讀大學的父母,對這運動也許支持程度不一,甚至可能因為政治立場而反對,但杜威式的自由教育態度,幾乎成為當時台灣的時代氣氛,對那時的年輕人,產生一股潛移默化的影響。
從來就沒有一種教育制度,對所有小孩都適用;同樣的,也從來沒有任何真正誠懇的教育或心理專家,敢保證自己的小孩就沒問題。八○年代末風起雲湧的教育運動也是如此。現在回想起來,它的確解決了許多問題,卻也忽略了一些問題,還有更多被誤用而產生的問題。
我還記得一位高中生,在會談中遲疑的問我:「醫師,我是不是比較笨?」嚇一跳的我,直覺的回問他怎麼會這麼想。「同學的爸媽都會要他們當醫師或工程師之類的。可是,不管成績再好,我爸媽都說做什麼都無所謂,還叫我去當清潔工!」一時之間,我幾乎是哭笑不得。想笑,是因為我有把握他父母說的就是教改運動時的口號:「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自己快樂,清潔工也無所謂!」而更深層的難過是,這樣的誤解竟是如此長久,讓他對自己失去應有的信心。
面對眼前的威廉,我理解爲何父母認為他自信不足。除了自由,孩子的成長還需要更多,譬如:期待和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