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眼人》
吳明益著
夏日出版社
2011年1月出版
台灣的文學創作者,個個都像電影界裡的魏德聖一樣,一直沒有足夠穩定的市場基礎支持,使得他們在站穩地位之前,必須花很多精神來面對真實生活的干擾。有幸者,便成為文字相關產業的工作者;較辛苦者,就必須維持另一種專業。這種現實生活與專業創作之間的分離,雖不見得全然是壞事,但勢必影響創作的穩定度。同時,如果是上升中的作者,為了使作品的現實效益到達最大、賺最多錢,好讓他有機會早一點跳離非創作相關的生活干擾,那麼他最快名利雙收的方式便是委身文學獎……。
文學獎框限創作意志
到頭來,文學獎出身的作者便往往走在相近的文學生涯軌跡上。文學創作受到獎金的牽引,致使近十餘年來受到文學獎肯定的作品,其技術性常常大於作者本身創作的自由意志。隨便找個年輕作者的作品集,你會對書中五花八門的創作題材給嚇到,吃驚於為什麼一個年紀輕輕的作者能夠在風格及題材上如此多變繁複。美其名是「多方嘗試」、「觸角寬廣」,實際上,卻多是為了迎合文學獎競賽的獻媚之作。
又由於文學獎是一種「不問作者」的文本評選制度,所以要對這類作品進行評論不難,因為作者會把自己的專業技術安排得很好:要談比喻,就有參照系統;要談象徵,就有隱晦可揭;要談布局,便有結構待解。
《複眼人》作者吳明益也曾走過這段路。在他早期的兩部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1997)、《虎爺》(2003)中,各類題材在極盡繁複的手法運作下花招百出,卻都只能算是年少時光運筆渡河的水痕。真的讓他不再是文壇某一點光芒、晉身為有其獨特寫作領域的作家之作品,是《迷蝶誌》及其後的一篇篇關於自然生態的寫作。
慢行慢看以凝視生活
說來,這可能是他人生的誤入歧途。吳明益原本所擁有的能力,是想像遠方,及對視覺世界進行書寫、描繪、攝影和再創造。但對蝴蝶的觀察,卻使他脫離了被自身記憶和家族歷史糾纏的反芻式寫作中,回身沉澱在生活場域裡。
賞蝶者所需的慢行、慢看能力,逐漸成為此後吳明益寫作時的主要能力。同時,創作/學術兩棲的他,在後山的東海岸取得了大學文學教授資格,這提供了相對穩定的生活支持。從作家生涯的角度來看,吳明益所走的路,可說是當代多數職業作家所希冀的路程。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此類學/創兩棲作家隨便算都有一堆,他不是唯一。在平面媒體掌控文學生態的過去幾十年裡,第一批靠著文學獎出頭的作家幾乎全進了平面媒體或相關出版產業;六、七年級以降的後繼者,因為上述產業人才飽和,加以台灣經濟進入衰退期,學術界成了看起來比較舒適的寓居之所,吸引大批文學愛好者委身其中。
在這個社會人才架構的調整過程中,吳明益找到適合他的位置。人在後山,不必再苦惱題材重覆會被文學獎評審們嫌棄,也不用刻意變幻手法來追逐新潮。此階段的他,大可以專心去研究、讀書、寫字,執行個人的創作意志。甚至,他可以不用投稿報章雜誌,就能慢慢把一本書的量累積出來。
意識流開展角色性格
終於,他取得了創作的自由。《複眼人》是他取得創作自由後的第一部力作。說是力作,是因為我認為這部小說整合了他在文學生涯中的兩個向度:自然寫作加小說。他花了很多力氣把數年來所觀察、吸收到的生活事物及知識,塞進小說裡:原住民、人類學、科普……。但,我很好奇,享受著「創作自由」的作者,是否保證能寫出更好的作品?
先說說這部小說的內容吧。
由於洋流滯留的緣故,在太平洋上形成了一個垃圾浮島。隨著文明社會拋入海中的垃圾越來越多,垃圾島的面積漸形漸大,並向台灣襲來,最終撞上了後山海岸。無盡的垃圾隨海浪湧上海灘,摧毀了原居其上的人的生活。然後,小說便描寫這群因垃圾島而聚散的人們,彼此間的故事。
《複眼人》並沒有很清楚的故事動線。多數的故事都是角色內在的意識流回顧。這種深入角色腦部意識一探究竟的寫法,是現代小說常見的技巧。如果硬要指出故事的動力,便是喪夫喪子的女教授,與被原部落逐出、因緣際會地隨垃圾島漂流至台灣的化外之民之間,所展開的一小段故事:從學習彼此溝通、到一起至山上尋夫的過程。妙的是,女教授和化外之民因為語言不通,所以兩人基本上還是意識流般的「各自表述」。
敘事跳脫傳統結構
女教授的夫婿是熱愛登山的外國人。他在垃圾島撞上台灣之前不久,帶著十歲大的孩子上山,便再也沒回來。女教授因喪親而陷入絕望,原欲自裁的她,卻被一隻貓和一個化外之民給牽絆在人世。化外之民的故鄉,則是一個沒有任何其他文明入侵的小島,他順服地接受「次子被流放」的文化慣例,並隨漂流的垃圾島,登陸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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