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蔣勳──少年的蔣勳與少年台灣 (上)

採訪/謝旺霖    

這些人當初從大陸這樣移民過來台灣的幾乎都是少年。

他們出去冒險,或者嚮往一個地方,一片新土地,

甚至連兩腳都沒有機會踏到這塊土地上,

可是他們的屍骨在這裡。

這當中似乎有一種年輕的精神,或說少年的精神在這塊土地上,

而這個東西讓我覺得,我不希望台灣太老。



(2011年11月24日,八里淡水河岸旁,蔣勳畫室)



走入畫室,便見河流悠悠地躺在窗前,水光粼粼躍動。稍往左看,可以望得見出海口,遠方海口,接連天空無邊的霽色。這樣看著望著,不知不覺就忘了此行的目的。



電話鈴聲響起,我睜開模糊的雙眼。那端聲音傳來:「吵醒你了嗎?」「猜一猜我現在在哪?」他的聲音興奮地像個追風少年。我瞥了一下掛鐘,早晨七點半。他說要讓我聽,手機高高舉在空中。澎湃的浪濤兀自深情地拍打在岸上,淘洗岸邊滾滾的卵石。我知道──那是七星潭獨有的聲音。



「看見太魯閣的畫嗎?」我轉過身來,才發現稍前匆匆一略壁上的墨畫,原來是太魯閣。我從窗邊移步至畫前,順著山脈纏綿的走勢,想起同登錐麓斷崖那次,在山水的中途,一行人都累癱了,就睡臥在懸壁間輕搖的吊橋上。恍惚中,我忽然醒轉,正聽見他打手機給遠方的朋友:「嘿嘿!猜一猜我現在在哪呢?」



畫室裡的一切總要使我分心。終於讓自己坐定下來,隔桌面對著他。我搔搔頭,尷尬笑了一笑,記起了今天第一個問題。



是什麼原因開始觸發您寫,「少年台灣」系列?



大概從青少年時期,我就喜歡揹著背包在台灣亂跑。沒有計畫,也沒有目的,經常會因為一個地名很特別,就想去。譬如有一次,我在「月眉」,去看了做交趾陶的林洸沂。然後在那個夏天,很熱很熱的晚上,突然看見很藍的天空上那種星月。你會覺得,誒!這地名怎麼會跟這個天氣密切相連。



寫《少年台灣》的時候,有個習慣是揹著背包坐在小火車站等車,就開始做點小筆記。那筆記不是有目的的。可能剛好看見瞎了一隻眼的老人,天長地久坐在那裡不知道要幹嘛,我就開始描述他的動作,描述他跟周邊扶桑花的關係,然後,陽光在他身上慢慢地消失。這本書很多東西是從這樣的筆記整理出來的。我想這些都跟一般可能世俗所說的旅行無關,它比較接近流浪的旅行,會讓你意外碰到一些難忘的事情。



可是您也寫了許多的篇章,像「大龍峒」之類,似乎不只是被地名所觸發。



其實有好幾篇是寫朋友的故鄉。後來有一種動機,碰到一個人我就會問:「你在哪裡生長的?」很多人回答,台北、台中或高雄。不過這類大都市往往很抽象,不具體。再問下去,就慢慢找到,像芝山岩、苑裡、燕巢等這些小地方。



像那時正在寫〈少年古坑〉,有一天碰到一個企業的老闆,我們聊了起來,後來她一說到「古坑」,就很興奮開始一直講,那個董事長的職位突然不見了。她說:「哇!我們那個古坑喔,我們每天放學回家就斜揹著一個書包開始跑,那時候剛剛發育,書包袋子摩擦我的胸部,覺得很痛也在跑。然後我就一腳踩進蛇坑,然後發現,哇!全部跳起來都是蛇。」我想如果沒有人問她,大概她不會經常想起這樣的事。



那些小地方往往充滿他們的童年,很深、很具體、很獨特的生命記憶,嗅覺的、觸覺的、身體的那種記憶,我很想幫他們把那些記憶釋放出來,找回來。我覺得找回來以後,他才有故鄉。而「大龍峒」的部分,則是寫我自己的童年。



為什麼《少年台灣》每個篇章的命名都冠上「少年」?



我第一本出版的作品《少年中國》(詩集),就用到「少年」。我想,「少年」是我對「青春形式」的某一種迷戀。



喜歡「少年」兩個字,多少是受到父母的影響。我來自外省家庭,父母也許是基於一種鄉愁吧,都喜歡談他們自己源遠流長的家世,像我的母親有滿清正白旗的血統。但我到了巴黎之後才發現,父母的鄉愁其實對我來說都不具體。我有自己的鄉愁。我的鄉愁是大龍峒,從童年開始就在這塊土地上生長的東西。



台灣有一種話,叫「開台祖」,意思是,你跟這土地的關係是更確定的。我在想,如果父母跟著姐姐移民到加拿大,他們的遺體也埋葬在加拿大,那我會不會是「開台」第一代?



所以「少年」,具有訴說自己的童年、鄉愁和土地,包含時間與空間的意義?



在我畫室旁,有一個墓,以前附近是個碼頭。1827年,漢人移民在那裡下船,但船行過程裡有不少人死在船上,倖存者便合力把屍體就地埋葬。那些死者都沒有個人的名字,因此叫「萬善同歸」。這些人當初從大陸移民過來台灣的幾乎都是少年。這些人,他們出去冒險,或者嚮往一個地方,一片新土地,甚至連兩腳都沒有機會踏到這塊土地上,可是他們的屍骨在這裡。



這當中似乎有一種年輕的精神,或說少年的精神在這塊土地上,而這個東西讓我覺得,我不希望台灣太老。



台灣的年輕,也可以包含很多東西。就像我去看馬祖的燈塔,發現守燈塔的,竟然有俄羅斯人、英國人、丹麥人、荷蘭人等。台灣後來在兩蔣時代強調漢族統治,所以可能不容易理解這些事。如果我們有機會,將十六世紀後這些世界船隊,在島嶼上踏過足跡的經驗和生命留下來,很可能讓這個地方變成非常混血的文化。這也是我比較想講的廣義的「少年」。



關於「青春形式」與「台灣」的關係,能不能再說明一下?



我覺得台灣的年輕,有時候是很冒進、冒險,甚至魯莽的。你在這本書裡時常可以見到,不知天高地厚,不畏死活去做一些事,充滿頑強、耐苦的生命力。



這樣的生命力,可能也跟殘酷、毀滅,在一起。這些東西構成我對島嶼某一種文化性格的理解。它們是一種美學,不太講合理,它們或許暴烈,非常的情緒化,很容易自我毀滅,然後也不在意毀滅。我覺得這種美學形式的本身,沒有所謂的好壞,就像書裡我寫到的有些人物,第一代在海裡的死亡,第二代繼續還是那樣,表面上是某一種宿命,但我不覺得它是悲劇,它裡面有一種美,就是漂亮,台灣那種生命力的漂亮。這些其實都是一種「青春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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