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
(圖片提供/新新聞)
「自由報業第一聲」,這是《 新新聞 》創刊號發刊詞的標題,氣魄很大,自我期許也很高。《 新新聞 》創刊那年,一九八七年,台灣尚處於「半自由報業」的戒嚴年代,黨禁未開,報禁未解,連新聞自由(press freedom) 都求之而不可得,遑論自由報業(free press) ?但《 新新聞 》的第一聲卻像是一聲驚雷,預告了台灣新聞史一個舊時代即將結束,也揭開了另一個新時代的序幕。
從一九七○年代末期到八○年代中期,台灣媒體祇有兩種聲音,官方論述的聲音與反對論述的聲音;代表官方論述的是多數報紙與電視,代表反對論述的是黨外雜誌,兩種聲音兩極對立,就像金鐵交鳴一樣,《 新新聞 》想要引吭唱出第三種聲音,融民間論述與專業論述於一爐,可以想見是何其困難,也何其唐吉訶德。
丈八長矛立功厥偉 讀者企盼就是肯定
但《 新新聞 》比塞萬提斯筆下的唐吉訶德卻要幸運。唐吉訶德的敵人是想像的,《 新新聞 》的敵人卻是真實的,威權的政體,禁錮的言論,狂飆的街頭,都是《 新新聞 》揮矛進攻的目標;一管書生無用筆儼然成了丈八長矛。
在當年新聞戰場上,丈八長矛立功的故事有很多,其中最讓《 新新聞 》老同事難忘的有兩個,第一個故事發生在宮廷內。蔣經國過世後那幾個月,《 新新聞 》期期獨家報導國民黨權鬥內幕,雜誌也期期暢銷大賣,創下周刊加印再版的紀錄。台北市安和路那條巷子裡的《 新新聞 》辦公室,更經常有人在深夜時按鈴來買雜誌;巷口那間店名叫「浮生悠悠」的小咖啡館,在那段期間就像是《 新新聞 》的會客室,幾乎每天都可看到學界、政界與新聞界人士匆忙出沒的身影,大家在浮生悠悠中縱論如麻國是。
第二個故事發生在街頭上。一九八○年代台灣街頭運動狂飆,八七年更多到全年共有六百七十多場運動,其中政治性街頭運動竟高達一百多場,平均每三天就有一場,頻率之高,歷年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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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這些政治性街頭運動,尤其是民進黨主導的示威運動,即使人數之多、衝突之烈與協商之密,都超出以往甚多,當時主流媒體卻祇三言兩語報導得語焉不詳,好像街頭運動甚至街頭衝突都不曾發生過一樣,而《 新新聞 》卻動輒以全本半本雜誌報導,來龍去脈現場幕後,圖文一應俱全;那段期間常有讀者寫信說:「看了你們雜誌,我才知道台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有人打電話問:「你們下期會報導那個新聞嗎?我等著看你們的雜誌。」
「等著看《 新新聞 》」,對《 新新聞 》是期待也是肯定,證明自由報業第一聲確實已經被人聽到。
但宮廷鬥爭總有落幕的一天,街頭狂飆也不可能無日無之,九○年代於是便成了一個轉型的年代,政體從威權轉型到民主,媒體也從文人論政的傳統,逐漸轉型到市場經濟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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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報紙一砲而紅 那斯達克摧毀美夢
文人論政的傳統曾經是《 新新聞 》的資產,但在媒體轉型並且受制於市場經濟規則後,這個傳統卻變成了《 新新聞 》的包袱;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坦承:「我這個人一向有『點金成石﹄的特異功能,當別家雜誌負責人已經滿嘴講的都是市場、行銷等商業術語時,我還滿腦子殘存著理想、專業等古典八股,敵進我不動,《 新新聞 》的困頓期於焉展開」;我雖然常跟人開玩笑說:「我當記者三十年,有兩個人影響我最大,但也害我最深,一是張季鸞,二是余紀忠。」但其實轉型失敗的責任全在我自己不能與時俱進。
第一聲驚雷戛然而止,第二聲驚雷接踵而至。二○○○年初《 新新聞 》與PChome決定合辦網路原生報《 明日報 》時,當時即有人以「自由報業第二聲」來形容。《 明日報 》創報於網路乍紅時,本夢比凌駕本益比,初期資金很快到位,再加上報紙近三百人的規模,每天產出約六百則的原生新聞,以及領導風潮的個人新聞台,讓這份台灣新聞史上前所未見的網路報紙一砲而紅;但誰也沒能預見,創報才四個月後那斯達克崩盤,全球夢醒,《 明日報 》夢碎,也讓《 新新聞 》又退回紙媒的圍城之中。
歷史雖然不講什麼如果,但如果那斯達克沒有崩盤,如果《 明日報 》在崩盤前幾年或崩盤後幾年才創報,《 明日報 》絕對有可能變成自由報業第二聲,《 新新聞 》也絕對有可能從紙媒突圍進軍網媒,創造第二個黃金年代;但天公不疼憨人,其奈祂何?這幾年我每次閱讀Huffington Post與The Daily Beast等網媒,都會想起《 新新聞 》那場未完成的媒體革命。
網媒盛世一「紙」獨秀 經濟學人樹立典範
很多人大概都相信目前這個年代是紙媒的衰世,網媒的盛世,社群媒體(social media) 更來勢洶洶,躍居媒體霸權位置似乎指日可待;但紙媒由衰而亡果真是大江東流擋不住的趨勢?何以老牌的《 經濟學人 》能在網媒盛世中一「紙」獨秀,發行量從七○年代的十萬份暴增到目前的一百七十萬份?
更重要的是,《 經濟學人 》至今信奉的仍是新聞的古典價值,並未因網媒崛起而迎合趨附,在所有媒體都迷信「市場為王」,並且奉「大眾領導媒體」(the public lead the press) 信條為圭臬時,《 經濟學人 》卻仍然尊奉「內容為王」,而且始終扮演「媒體領導大眾」(the press lead the public) 的角色,證明「好新聞就是好生意」(good journalism is good business) 並非祇是痴人說夢而已。
《 新新聞 》當然不是也不必是《 經濟學人 》,但《 新新聞 》才二十五歲,比《 經濟學人 》更有「老媒體再起」的活力;更何況台灣現在雖有報業自由,卻仍然缺乏自由報業的典範,自由報業的革命其實尚未成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曾經以「自由報業第一聲」自期的媒體,當然要繼續喊下去、走下去,這是新世代《 新新聞 》的責任,也是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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