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什麼地方已經寫過了,我從小就一心一意想當作家,所以選填大學志願時,第一志願是現代主義的重鎮台大外文系,不過很悲慘地差了二十多分落榜,第二志願是台大哲學系,會這樣填完全是因為羅智成的關係,我想跟他一樣,一邊念哲學系,一邊成為很酷的作家。
其實剛開始學著寫詩的時候,我最喜歡鄭愁予老師的詩,到處在紙上抄抄寫寫的,也津津有味地模仿著,寫給女孩子看,就那個方面來說相當有效。相反地,讀羅智成的詩,會覺得他實在太敢寫了,什麼神祕經驗、宇宙生成、哲學思考、古典文學、碳十四、維根斯坦全都敢一口氣寫進去,好像腦子好到不行,身心都澈底鍛鍊過了,什麼也不怕似的,更厲害的是,他的詩自始至終,都保有一貫開朗坦白的抒情感,不過坦白說,還在念高中的我根本讀不懂他在寫什麼玩意兒,抄給女孩子看,女孩子也不懂啊,這樣一來,實際運用上的「效果」似乎非常有限,但這樣不是很酷嗎?不管是念哲學系,還是讀羅智成的詩,這些東西都只有我可以「假裝懂」了,別人都不懂,當場就比平凡人酷上好幾倍,那些善良的女孩們,不就是喜歡很酷的男人嗎?
抱著這樣「不良」的企圖如願考上了台大哲學系,我立刻在社團聯合招生園遊會裡,主動報名參加羅智成、詹宏志、楊澤、廖咸浩、苦苓等人創辦的「台大現代詩社」,(後來改名為詩文學社)不過在整個大學與研究所生涯中,我只在學校裡見過羅智成一次,那是我們社團邀請他來演講,小不啦嘰的我躲在新生大樓的教室後頭聽他說話,結束之後,我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說了聲老師好一類的,然後他就被學長姊像風一樣帶走了。我想,他現在壓根兒也不記得有這一段吧。
直到因為工作的緣故,和他有較多機會接觸之前,我心裡想,自己雖然跟羅智成一樣念了哲學系,寫了許多詩,後來也當上詩社社長,甚至慢慢讀懂了,或至少能體驗他的詩在感官上的快感與腦力作用,不過我始終沒辦法變得像他那麼酷,差得非常遙遠,當然,善良的女孩們也就沒有一一靠過來。好吧,這或許是因為我個人素質教養不夠的關係,但羅智成如今也有點歲數了,總而言之也沒辦法像以前那麼酷了吧……
「我每天玩樂的時間,一定要超過工作的時間。」吃下午茶聊天時,他輕鬆地說,「而且我一天工作越久,就要花越多的時間寫詩。」
「憑什麼!」我一聽他這麼說,心裡不禁像戈吉拉一樣吶喊!
這位歷任台灣各大頂尖媒體總編輯、發行人、總經理、台北市新聞處長、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現任中央通訊社社長,明明無時無刻都是責任沉重,公務繁雜,每天理所當然忙得要命,而且據說還是一有空就守在寶貝孩子和美麗妻子身邊的好爸爸好先生,憑什麼肆無忌憚地講出這麼酷的話!
但確實是過著這樣生活的人,他的美麗妻子接受我們訪問時如此證言,「而且連我都不知道他是何時寫詩的呢。」
大學長,想要跟你一樣酷的我,到底是哪裡沒學好呢?
◎本文作者簡介
王聰威
小說家、現任聯合文學總編輯。1972年生,台大哲學系、台大藝術史研究所。曾任台灣明報周刊副總編輯、marie claire執行副總編輯、FHM副總編輯。曾獲巫永福文學獎、中時開卷好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決選、金鼎獎入圍、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入圍、宗教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打狗文學獎、棒球小說獎等。著有《師身》、《戀人曾經飛過》、《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複島》、《稍縱即逝的印象》、《中山北路行七擺》、《台北不在場證明事件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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