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躺在蘭陽平原最南端的邊角一隅,無尾港是一片靜謐的水泊溼地。相較於竹安、蘭陽溪口、五十二甲等其他水鳥群集的宜蘭沿海溼地,它的身世特別神祕,隨著時間遞移所發生的環境故事,也特別富戲劇性。
溼地保護和水鳥保育密切相關,按理說溼地環境若經營得好,自然不怕水鳥無處可去。然而,目前台灣主要以畫設保護區的方式來進行水鳥保育,卻履履發生保護區環境劣化,反過頭來得追問水鳥到底飛哪去的窘迫。
從蘭陽平原的環境史描述切入,再探無尾港的環境變化,如果我們將觀察水鳥與地方環境關係的時空視野拉長,或許能找到反省圈地保育邏輯的一絲線索。
遍地水澤化整為零
時予進駐五圍,復至溪洲,距蘇澳五十里,前進則蘆葦叢生,堅壯如巨竹,溪水泛溢,道路泥淖,每下腳幾欲沒腰……
上面這段文字,出自1811年——清皇朝正式設治噶瑪蘭廳前夕——台灣知府楊廷理入蘭勘察並興建廳城(九芎城,即今宜蘭市)時寫下的〈出山漫興〉詩注。當時的蘭陽平原,距離漢人吳沙最早率眾進入拓墾不過十餘載的光景,大致還維持著原始地貌。從文字中可以看出,這片座落在台灣島東北角的沖積扇平原,直到兩百年前仍是一處蘊含豐富水體的廣大溼地。試著想像一下,對於水鳥來說,當時這片土地上除了少數需要迴避的屯圍和蕃社,幾乎無處不宜棲息。
當然了,自從楊廷理入蘭設廳,台灣「後山」正式開始納入漢文化版圖,原始的溼地環境就一步步發生巨大的變化。此後一百多年間,人類聚落次第出現,但蘭陽平原多雨、厚水的特質未變,下游近海地帶於是長期維持地勢低窪、水量過剩的狀態。從清治、日治直到戰後初期,依人類的眼光,這一帶是「水患」頻仍的窮鄉僻壤,發展未及的邊陲地區;然而對水鳥來說,卻是相對不受干擾的重要樂土。
到了70年代,為連接十大建設而闢建蘇澳港,北部濱海公路的延伸讓蘭陽平原東半側形同被一刀縱切開來。數十米寬的大路一通,海濱窮鄉的經濟活動也跟著動了起來。本屬天成的溼地,或經私人加工成了養殖漁塭,或被官府圈地成了工業廠區。從此之後,遍地割據,人車流竄,進一步使得水鳥可以悠然流連的空間變得零碎化。
河道竟成封閉溼地
無尾港這地點曾是百年前文獻記載中的「馬賽港」:一處能夠行船進出平埔族蕃社的河口。後來隨著周邊定居人口的增加,從日治到戰後初期,河流(即今日的新城溪)幾經自然洪泛和人工整治,出海口位置轉向北側,舊河道水量開始減少。
在水泊旁村落土生土長的楊油然,今年51歲。他回憶直到國中時代,這條村後的「後壁港」水流都還算豐沛,村裡孩童總是在河裡釣魚、游泳、抓毛蟹。沒想到舊河口漸漸因淤積而封閉,河道形成沒口河,僅靠接引新河口的排水溝圳潮差和地下湧泉維持水量。雖然出海口在80年代以後曾有一兩次在颱風過後重新打開,但還是敵不過淤積速度。開放的河道終究變成封閉的溼地,水域至今離海岸線已有三、四百米之遠。
楊油然說:「我這一輩成長的過程,一路見證這個地方的環境改變。這裡不像其他的溼地可能要追溯到上百年的時間。我們從小看著它從湍急的河流變成淤塞的溼地,誰能想得到這只是二、三十年之間的事?」
隱蔽祕境揭開面紗
更令人想不到,這個在偏僻的「澳仔角」突然生成的無名溼地,竟然特別受到季節移棲的水鳥青睞。一開始只是極少數的獵人會來此地狩獵雁鴨,因為不知其名,口耳相傳之間稱其為「嘸尾港仔」。80年代以後,台灣賞鳥風氣漸興,賞鳥人經介紹進入到這片溼地,驚為天人,有一段時間將它珍視為私藏祕境,只在小小的社群之間分享。
直到90年代初,台電計畫在此設立一座火力發電廠,結果引起以愛鳥人士為首的一場反對運動,在配合運動策略的運作之下,終於不得不讓這片溼地為世人所知。1992年4月號的《大自然》雜誌刊出一篇名為〈無尾港的最後冬天〉的繽紛圖文,高聲呼喊搶救。這片溼地首次公開地以「無尾港」之名被稱呼。
該篇文章的作者是宜蘭素人鳥類研究者吳永華,他和賞鳥同好從80年代末開始記錄無尾港出現的水鳥種類和數量,並且做成詳實的報告。在那場最終成功阻擋了台電設廠的運動中,鳥友記錄到的140種鳥類遠高出台電委請專家調查的數量,是這場環境運動能取得認同的關鍵原因之一。
1993年9月,挾著反火電運動勝利的旺盛氣勢,無尾港成為台灣第一個設立的水鳥保護區。1997年1月,從反火電運動開始集結的一群在地青壯年成立了「無尾港文教促進會」。自此之後,社區營造的力量擔起了許多保護區經營規畫、監測維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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