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認識了一對母女,那位媽媽對愛麗說的話讓她印象深刻。
一直以來,大家總是要求媽媽要去認識孩子,大人嘛!情緒調整的彈性大過於孩子,而且孩子還在成長階段,總是需要許多的學習、教導與引導。不料,這個媽媽卻說:「我已經委屈五年了。小時候她還會來抱抱我,突然有一天,她就不再抱了。我也是人,我也很受傷,我也需要有人可以理解我的難過和受傷。妳可以瞭解嗎?」
愛麗看著這位母親,對方眼裡急切地想要得到愛麗的接納與諒解,而坐在那兒的十歲小女孩,早已哭成淚人兒。
愛麗想起之前遇見的另一對母女,長大的女兒離家出走,媽媽和愛麗經過一段相處之後,告訴她:「在我的生命裡,我從沒遇過像妳這樣的人,溫暖、好心。我以前的經驗告訴我,人與人之間充滿計較和競爭,稍不小心,就會被欺負。」愛麗轉頭看著那女兒說:「妳知道妳的媽媽過去是這樣活著的嗎?」那個對母親又懼又怕的女兒搖著頭。
媽媽這個角色,在大家的眼睛與想像裡是充滿了愛與關懷,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媽媽的所有作為都是出自於愛,不僅要關注孩子的物質需要,也要滿足孩子心理上的需求。
在對母親形象的建構裡,母親是偉大的、完美的、懂得愛的,面對孩子的成長,知道何時該給,何時該放。在這樣的期待裡,屬於母親角色的這個人,其實是消失的。在屬人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有情緒、有想法、有期待,也有內在渴求,需要被滿足。可是只要一進入母親的角色裡,這些彷彿都該自動消失,剩下的就只有母親這角色。
愛麗回想自己和母親的關係,其實也是從對母親沒有做好母親角色的執著,慢慢轉變到看見並接納母親身而為人的限制。
愛麗的母親生長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又是中間的孩子,上面有強悍的姐姐,下面有備受寵愛的弟弟;從小,她就是個沒有聲音的小女孩,沒人看見她、重視她、在乎她。記得姑婆說過,媽媽的沉默安靜使得她就算消失了,也可能沒有人會發現。這樣長大的媽媽其實是充滿憤怒的,而當愛麗來到世上,媽媽一樣地重男輕女,並且對愛麗極度沒耐性。愛麗清楚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弟弟騎腳踏車載她,頑皮的小男生突然蛇行了起來,愛麗一個沒注意跌了下來,她沒有對弟弟發脾氣也沒哭,等回到家看見母親才撒嬌地哭了起來。愛麗只是想要母親的愛與疼惜,沒想到媽媽的反應卻是:「跌個跤是會死喔,哭什麼哭!」從那以後,愛麗便下定決心,不再奢求母親的愛與關懷。
這樣的愛麗,對母親也是充滿憤怒的,長大後,她沒辦法好好和母親相處,她會不由自主地對母親大聲說話,事後又很內疚,充滿矛盾的情緒。愛麗很想打開她和母親之間的心結,於是她努力面對自己的憤怒與哀傷。在過程裡,她體會了很多,瞭解到自己對母親愛恨交織的心情,也發現自己還是很愛媽媽。只是,面對母親的一些行為,她會被小時候累積的情緒所影響,而很自然地做出憤怒的反射動作。
愛麗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理解媽媽的性格,卻又忍不住爆發生氣反射動作的愛與內疚的過程裡。終於,有一天,她覺得夠了,她不想繼續活在對媽媽的憤怒與抱怨裡。從那一天起,當她決定不再生母親的氣,反而能真正看見母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有一回,愛麗看到一本繪本,講的是關於一間收藏失去物品的神奇屋,故事中,那間魔法屋收藏了一位被遺棄的小女孩,等著有人來找她。繪本中小女孩的神情讓愛麗想起了母親,她突然深深地感受到媽媽身為小女孩的心情,孤單、寂寞、懷疑是否真的有人會愛她,會想起她,會來找她⋯⋯。愛麗哭了很久,她為母親的成長感到難過。最後,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帶母親回家,回到愛她的家,讓母親可以感受來自女兒的愛。
那之後,愛麗的母女關係並沒有像童話故事般,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媽媽從小養成的個性依舊,很怕不被愛,覺得不被重視就生氣,又不表達需要。愛麗依然覺得和媽媽的相處很辛苦,但是在她的心裡,已經不用再經歷生氣又內疚的過程,也不會想要和媽媽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她還是會被媽媽的個性干擾,但她接納這個事實,媽媽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但她覺得沒必要和自己的母親計較,她只想要完成自己對媽媽的愛的期待;無論媽媽如何,她要做的就是愛她,雖然她自己也有身而為人的限制,有時也被媽媽的個性弄得很想遠離。
現在的愛麗可以接納自己,允許自己自由地選擇要如何給媽媽愛,同時又能好好愛自己。
愛麗想起一部韓劇,一位媽媽想要休假一年不當媽媽,她要離開家,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學電腦、看自己想看的書,不用再每天煩惱三餐。
母親只是個角色,不代表是這女人的全部。在角色裡,也不見得時時刻刻都能扮演好角色,人都會犯錯,而且這個角色的原始模型又是來自於自己的母親,當一個小女孩在也是會犯錯的平凡人照顧下長大,自然也會有屬於她自己的脆弱與限制而影響她發揮母親角色的功能。再者,期待母親角色的完美,本來就是個不切實際也不合理的期待。
愛麗在自己的母女關係的成長過程裡,領悟到一個深切的道理:
「當我們對母親有著童年時期未滿足的渴求,其實那是對於自己想要有個怎樣的母親的期待的失落,而不是母親沒有做對什麼。
所以,我們真正該面對的是自己期待的失落與失望,要處理的其實不是母親,而是自己對母親理想圖像的建構。這樣,我們才能拿掉在母親身上的角色面具,真正與母親相遇,接納母親屬於人的真實與脆弱。在那同時,我們的失落期待將會幻化於無形,隨之而來的是對於人性有更寬廣的認識與理解。當我們可以這樣做,你會發現,那是一份極其珍貴的禮物,送給母親,同時也送給自己的釋放與自由。」
愛麗很慶幸自己開始製作這份禮物,雖然母女相伴的生命路途還很長,也會一直顛簸,但或許這才是真正值得珍惜與懷念的歷程,因為過程中的一切,見證了愛的存在。母女關係,要說的也只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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