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為什麼魚罐頭上要貼海豚貼紙?海豚也吃鮪魚嗎?」「海豚跟我們一樣也吃鮪魚,這個貼紙是鮪魚罐頭公司告訴我們,漁船在抓鮪魚的時候會很小心,不會傷害海豚。」「那海龜呢?那尼莫(Nemo)呢?漁船也會小心不傷害海龜和尼莫嗎?」
很遺憾地,海豚友善標籤不代表船公司所使用的就是對環境友善或永續的撈捕方式。海洋紀錄片《魚線的盡頭》(The End of the Line, 2009)的作者克洛佛(Charles Clover)就明確指出:基本上,我們在動畫電影《海底總動員》(Finding Nemo, 2003)裡看見的所有海洋生物,都可能因捕撈鮪魚而枉送性命。
為什麼呢?因為捕撈鮪魚的圍網漁船,經常使用人工集魚器(fish aggregation device)來增加捕魚的效率。
高效或濫捕僅一線間
人工集魚器可泛指漂浮在海上,用來吸引魚類聚集的漂浮物。由於在開放水域中缺乏明顯的遮蔽物,這類漂浮物能吸引魚群的注意;而小魚聚集後又能引來掠食性的鮪魚、鯊魚,因此成為捕撈鮪魚的工業化圍網漁船經常使用的工具。隨著科技進步,許多人工集魚器甚至配有衛星定位,使漁船能輕易掌握魚蹤。
然而,使用人工集魚器往往使得目標魚種之外的生物也混雜在漁穫中。一項2005年的研究指出,使用人工集魚器一年將產生十萬噸混獲。平均來說,在使用人工集魚器的情況下,每十公斤的漁穫就會有一公斤屬於非目標物種,包括鮪魚幼魚、海龜、鯊魚、蝠魟和其他物種。
圍網漁法不具篩選性,混獲比率高,也經常同時捕捉高價值且面臨生存風險的鮪魚種類,使得幼魚來不及成長就不幸喪命,嚴重破壞鮪魚族群數量。夏威夷大學對於掠食魚種的研究計畫發現,圍網漁船使用人工集魚器是導致黃鰭鮪和大目鮪族群下降的主因;這不只破壞鮪魚生態,同時也降低了高經濟價值魚種可能帶來的收益。
鮪魚罐頭都不鮪魚了
混獲除了威脅海洋環境,也為消費者「食」的安全帶來問號。一般人可能很難想像,超市買的鮪魚罐頭可能混有海豚或海龜。但這絕非危言聳聽,也不是科幻片裡的混種實驗情節。圍網捕獲的鮪魚有很大比例被製成罐頭,混獲以及後續加工製程若未妥善處理,產品就會有成分不明的疑慮。
2010年綠色和平組織(Greenpeace International)曾進行大規模的鮪魚罐頭基因檢測。該次檢測的樣品來自英、美、紐、澳及歐盟等12個國家,共計50個品牌、超過165種產品。結果發現有高達六成標示不符、產品品質不一,以及內容物不明的狀況。但依歐盟對於鰹鮪罐頭的規定,同一罐頭內不得混合不同物種,而商品標示也不得誤導消費者。如今,因為前端的捕撈作業過度追求效率,已使得後端的食品規定形同虛設。
全球鮪魚罐頭年產值高達27億美金,其中美國和英國是兩個最大的消費國。在環境組織的敦促下,2012年間兩國已有數家大型超市品牌宣布不再使用以圍網漁船和人工集魚器所捕獲的鮪魚產品,並支持一支釣或繩釣等對環境較為友善的漁法。
據統計,有79%的歐洲消費者認為「海鮮對環境的衝擊」是影響購買的重要考量。除了英國和美國,加拿大、澳洲、紐西蘭與義大利等鮪魚罐頭的主要市場也都正在轉變。零售商紛紛承諾改變採購政策,停止使用破壞性漁法所捕撈的鮪魚,要求供應商改採永續漁法。
限制大漁才能保障小漁
漁業能否永續,作業方式與規模的限制至為關鍵。綠色和平各地辦公室在兩年前開始與沿近海小規模漁民接觸,瞭解這些漁民在作業時所遇到的瓶頸。
在英國,有77%的漁船是身長10公尺以下的小漁船,但這些漁民依法只能捕撈歐盟分配給英國配額的4%。綠色和平英國辦公室於是與漁民一起參加歐盟的政治會議,遊說官員,讓小規模漁民生計成為修法上的考量。自從英國辦公室率先打出「做漁民的朋友」的口號,西班牙、非洲與其他國家也陸續跟進。
在西非的塞內加爾,外國拖網船隊幾近耗盡了該國豐饒的海岸資源,使得在地漁民叫苦連天。簡單來說,拖網就像一年在農地上犁過七次。拖網漁船的存在,使得傳統小規模漁民在海上苦候不到魚兒入網。魚類水產除了是沿岸國家人民的重要營養來源,人工密集的小規模漁業還能造福數十萬就業人口。但過去幾年塞國合法與非法的漁業共同掏空了海洋漁穫,嚴重打擊沿岸漁村生存。
2012年塞國舉行總統大選,「阻止漁穫減少和確保漁業就業安全」成為候選人薩爾(Macky Sall)的重要政見。在四月成功當選後,蕯爾實現承諾,取消了29艘外國拖網船的作業執照。現在,賽國海岸每月能有3,000噸的漁穫,偶而還有過去不常見到的大型魚。當地婦女黝黑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我們的漁民終於有希望了!現在我們能餵飽家人,也讓孩子們可以上學。」
紐芬蘭漁場崩潰難復返
回頭看看太平洋。這裡是全球最重要也是最後一處漁源勉強稱得上豐沛的大洋漁場,提供了全世界一半以上的鮪魚。然而,目前在中西太平洋所撈捕的四種鮪魚──正鰹、長鰭鮪、黃鰭鮪與大目鮪──全部面臨過度捕撈的威脅。鮪魚從八○年代後成為全球第二重要的經濟漁種,漁獲量從五○年代的50萬噸一路攀升到2002年的410萬噸,其中超過八成是被全球前七大遠洋漁業強權國所捕獲。
科學家早已警告,物種消失往往並非線性發生,族群數量一旦低過某個未知的臨界點,就可能再也一去不回。過去15年之間,中西太平洋的大目鮪和黃鰭鮪皆已減少20%以上。如今,太平洋的鮪魚數量可能在任何時間點上全面崩盤。
此等悲劇,歷史上早有先例。加拿大的紐芬蘭(Newfoundland)曾是重要的鱈魚漁場,但如今只能從歷史資料想像當年滿載的盛況。五○年代起由於捕撈技術的進步,紐芬蘭鱈魚的捕撈量快速增加,並在六○年代末期創下年穫量80萬噸的高峰。然而,因外國船隊過度捕撈,七○年代紐芬蘭漁穫量已減少六成以上;到了八○年代,更多大型船隊使用先進的技術,持續捕撈為數已不多的魚群。
當時科學家已提出警告,沿岸漁民也觀察到漁穫量大不如前,加拿大政府卻未提出具體規範。結果,1992年加拿大北鱈漁穫量創下歷史新低,才促使加拿大首相宣布全面禁止捕魚兩年。四萬人的漁村小鎮頓時大量失業,沒了工作的漁民被迫舉家搬遷,往日繁榮的漁港城鎮成了無人的鬼城。誰也沒想到,世代維生的鱈魚經濟竟一夕崩潰。直至今日,紐芬蘭漁場的鱈魚數量仍未恢復。
太平洋島民不敵大船隊
太平洋島民幾千年來都以傳統、永續的方式捕魚。但今日外國遠洋船隊紛紛進入,還有許多外資成立、懸掛島國國旗的權宜船,以工業化的方式捕走了太平洋超過九成的漁穫量。根據統計,太平洋13個小島國的漁撈量,僅占中西太平洋地區漁穫量的2.3%。
超大型遠洋圍網船隊的設備非常先進,除了聲納,還有水溫探測儀、微生物分布圖等各種高科技工具幫助漁船掌握魚蹤。圍網漁船一次下網就能圍出60個足球場大小的面積,網具深度則相當於三座摩天輪的高度。
大型圍網工業化的捕撈方式極有效率,一下網,大小魚全都一網打盡。一艘大型圍網漁船每季約可捕到11,000噸漁穫,一年的捕撈量足以供給15萬臺灣人一年食用的海鮮。相較之下,太平洋紐埃島(Niue)傳統的鋁製小船和獨木舟,2003年統計的年度鮪魚漁穫僅有100噸,超級圍網漁船只消兩天的作業時間就可輕易超越。
不難想像,只有傳統魚具的小船將會越來越難生存。當遠洋漁業強權紛紛將目標對準太平洋,以設備精良的船隊競逐有限漁穫,小型漁船註定是這場掠奪之戰的輸家。
臺灣小漁民也面臨困境
去年十月,我在正式成為綠色和平組織的一員之前,曾以翻譯志工的身分登上綠色和平的船艦「希望號」(Esperanza)。在太平洋上航行的幾個禮拜之中,我們遇見來自臺灣、中國和日本的延繩釣漁船,以及菲律賓的圍網漁船;結果發現,不分國籍,船長跟漁工都提到魚越來越少、越來越難生活的困境。
我曾在一艘延繩釣漁船上看漁船收線,一個多小時均無所獲,有時拉上來連釣勾上的魚餌都還在,使得船長嘆氣連連。以臺灣來說,一艘小釣船得花將近一個月時間才能抵達太平洋,但在無盡汪洋上拚收穫,卻越來越像在豪賭一手永遠不會到來的運氣,幾乎連漁工的薪水都快發不出來。隨著投入的大型船隊日增,傳統、小規模的漁撈成為漁場競爭下的受害者。
綠色和平臺灣辦公室今年訪問了臺灣五十位以捕撈鮪魚為主的沿近海漁民。綠島家計型的小釣船漁民說:「三十年前出去一趟大概可以捕三百多公斤,現在大概二、三十公斤而已。」小琉球延繩釣漁民也表示再也抓不到過去習以為常的大隻鮪魚:「過去兩三百公斤的鮪魚不少,有時還可以捕到四、五百公斤的,但是這兩、三年已經完全捕不到那麼大尾的了。」
每年五至七月是屏東東港著名的黑鮪魚觀光文化季。十三年前曾有單年一萬一千多尾的捕獲量;到了今年卻只剩不到五百尾。過去東港漁市場在黑鮪季時可謂萬人鑽動;但今年卻曾經一天只見著五隻黑鮪魚,現場冷冷清清,盛況已不復見。
有規模就該負責任
全球鮪魚業正面臨巨大的轉變,為了回應越來越多消費者對於永續海鮮的需求,許多供應商和超市積極轉換他們的供應產鏈。臺灣雖不是主要的鮪魚消費市場,但在全球的鮪魚貿易上卻占有不容忽視的一席之地,捕撈量僅次於日本,高居世界第二,是全球主要的鮪魚供應地。
在中西太平洋地區,臺灣資本擁超過1700艘漁船,所占比例高達整個區域的三分之一。因此,雖然臺灣經常只能以觀察員身分參與國際組織會議,但在一些跨國性的區域漁業管理組織──例如中西太平洋漁業管理委員會──卻是正式會員。
市場正在改變,問題不在於誰是下一個改變的對象,而是太晚回應就會被潮流淘汰。鮪魚產業對臺灣漁業至為關鍵,臺灣政府應積極面對過度捕撈,回應國際潮流;並主動規畫永續漁業方案,讓漁民有工作保證,也讓未來的子孫都能年年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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