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小與動物一起長大,這樣的成長過程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我的媽媽(編按:劉慕沙女士,著名翻譯家)是個很有母性的人,不但樂於照顧身邊的人,也照顧身邊的動物,儘管居住空間不大,但家中總是貓狗眾多。父母以身教教會我一個重要的道理─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即使是身邊沒人要的貓狗。小時候我還養過魚、蝦、螃蟹、蝌蚪,甚至沒長毛的小老鼠、還不會飛的蝙蝠。
不過回想起來,當時「見什麼養什麼」不是一件好事,要有環境、有能力才養,養了就要不離不棄,否則寧願不養。現在我收容貓狗的原則也是如此,我固定餵食,也將牠們帶去結紮再放回原地,會帶入家中的多半都是身體有狀況的貓狗。我把自己定位為中途照護者,很仔細地替貓狗挑選認養人,雖然分離時難免不捨,但想到牠們到新家後能得到更多的愛,我就心滿意足了。
為了讓動物有個樂居之所,你搬家數次,最後終於在關西找到落腳處。可否談談你打造家園的過程?
為了替容納不下的貓狗找新家園,我們尋尋覓覓許久,最後在關西找到一塊四百坪的野地。說是「野地」一點也不誇張,只有一條黃泥小徑,兩旁野草比人還高。我們從無到有開始打造新居,除雜草藤蔓、搬大石頭做水土保持、挖生態池,並儘可能保留下這塊土地上所有的樹。這段「開拓史」總讓來訪的朋友驚訝,但我們卻不以為苦,反而覺得「一步一腳印」,心裏很紮實。
山居歲月最讓你欣喜的是什麼?
我和動物同伴們終於得以擁有一個和天堂差可比擬的家園,這裏空間足夠、環境美好,人活得像人、狗活得像狗、貓活得像貓。除此之外,臺灣獼猴、各式各樣的昆蟲和蛇也會造訪我們。坐在桌前除了看見滿山翠綠,有時還能見到藍鵲立在窗邊……我總覺得這是好大的福氣,也是莫大的榮幸。
大自然教導你最寶貴的一課是什麼?
起初我在家中種了很多植物,卻不是每一種都能存活。後來我不再介入,讓它們「能活就活」,而大自然很快就找到了平衡。
人不要一直妄想要「改變」自然,就算不得已要有一些改變,也不該「做過頭」。城市人到山上買下一塊地,接著就開始想這裏能做什麼、那裏能做什麼……只是,為什麼非得要「做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把原來的樹砍掉,種上「好的樹」呢?
強勢的人類常扮演上帝,一列螞蟻從面前經過,我們可以輕易地把牠們捻死。那些弱勢的、非我族類的動物不是不能殺,只是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只要一點同理心,我們就能更加善待周遭的生命。
多年來你除了寫作,亦投身流浪動物保護,你認為是否有方法能解決流浪動物問題?
現行法令把流浪動物當成垃圾處理,流浪貓狗若沒人飼養就會被安樂死。但許多收容所地處偏僻,無人監督,安樂死非但一點也不「安樂」,還非常殘酷。很多收容所甚至曾傳出「狗吃狗」的悲劇。
目前很多動保團體正在積極推動TNR(Trap、Neuter、Release,誘捕、絕育、釋放)。國外的數據指出,這是減少流浪動物最有效的方法。另外就經濟面而言,捕捉、安置到撲殺一隻貓狗,大約需要新臺幣四千至八千元費用,但結紮一隻貓狗,卻只需要新臺幣四百元左右,我找不出臺灣不全面實施TNR的理由。
一個政策可以造成許多改變。但無奈的是,流浪動物沒有選票,多數立委對動保議題漠不關心;媒體只追求聳動的新聞,保育團體召開記者會,卻往往一個記者也不願意前來。
臺灣的動保雖然持續進步,但速度非常緩慢。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放棄,因為只有堅持下去,改變才有可能產生。
現在很多孩子遠離了自然,遠離了動物,你覺得父母該如何與孩子一起上這堂生命教育課?
我認為學校的「生命教育」是絕對貧乏的。我們的課本只會教孩子養蠶寶寶,卻沒人想到課程結束,這些蠶寶寶會何去何從?答案是全部被丟進垃圾桶。
我們時常告訴孩子要「保護野生動物」,可是野生動物距離孩子很遙遠,孩子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孩子最容易接觸到的動物,不就是身邊的流浪貓狗嗎?孩子的行為模式來自大人,如果我們希望孩子有同理心、能愛護動物,大人就必須以身作則。
你愛動物、寫動物,長時間和動物相處,最讓你快樂的是什麼?
動物一直帶給我新的啟示、新的發現,不同的物種和我之間究竟會衝撞出什麼,我永遠無法預期。
若從最低的層次來說,無論是幫助需要的人,或是幫助弱小的生命,總是能替我們帶來快樂。好比我年輕時只要心情不好,就會跑去捐血,知道自己能替別人做些什麼,總能讓我找到繼續活下去的力量。願意替其他生命付出的人,會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會有「找不到生命價值」的茫然。
你時常到學校、少年輔導院演講,推動生命教育的扎根,有沒有什麼讓你難忘的事?
每一次我演講後看學生填寫的回響單都非常感動,從孩子的文字中總能看到他們對生命的善意。有一次,一位輔導院的學生告訴我,以前他們的巷口有一隻「小黑」,每天放學後,他都會買一個麵包,和小黑坐在臺階上,一人吃一半。可是,有一天小黑突然不見了。他很想念小黑,也很想知道小黑究竟怎麼了。會進輔導院的孩子,多數有家庭的問題,我彷彿看到他和小黑─這社會上最弱勢的兩種生命互相溫暖的模樣,讓我非常動容。
為什麼你會成立「馬武督山林溪流保育協會」?
我們到山上是來隱居的,但見到不公不義的事,卻也無法坐視不管。我們發覺附近有建商用極為低廉的價格向原住民騙地,在原住民保留地上大興土木,明明是土石流警戒區,建商卻能取得建照,萬一建築滑動,不但下方的居民危險,還可能造成馬武督溪氾濫成災。水保局甚至還替這幢新建物蓋堤防、鋪路,宣稱此舉是為了造福附近五十戶住家和草莓園。但只要走一趟就知道,那裏不但沒有任何住家,也見不到一顆草莓。
我們查出了許多水保局瀆職、圖利特定對象的證據,向監察院、總統府陳情,只得到不斷的公文往返,還被建商控告妨礙名譽。我把消息告訴一個記者,結果來了許多媒體,環保團體也紛紛發起聲援。最後,建商的建照在今年四月被撤銷了。但我認為這件事還沒結束,保留地上的違建沒有拆除,政府相關失職人員也沒有受到懲處。
抗爭是一件讓人心力交瘁的事,但如果沒有人願意跳出來,類似的事件只會愈來愈多,違法者的氣焰只會愈來愈囂張。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那就是坐在院子裏,看狗、看貓、看雞、看鵝,看牠們怎麼自己找樂子。這樣的畫面總讓我毫不厭倦,時時都能看見生命的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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