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講臺的那一刻,寫過的教案、學過的理論、曾經想像的生活,都回來了。
噹噹噹噹,鐘聲響了,「魔法學園」正式啟動!
由內政部家庭暴力及性侵害防治委員會與婦女救援基金會共同籌畫的「認識目睹家暴兒童八堂課」,邀請到活動代言人楊宗緯主講第一課——「什麼是家庭暴力」。
各位同學,我是楊老師。
這一天細雨不斷,天氣微涼,葫蘆國小的大禮堂內瀰漫著躁動的熱氣,三百五十位中年級學生在座位上竊竊私語,脖子伸得很長,想窺視講臺側邊幕後的身影;年輕女老師手裡抓著相機,似乎也有些坐立難安;記者、攝影師則在一旁走動穿梭,試圖捕捉「追星」的神情。
「是上課,還是一場秀呢?」我納悶著。這時楊宗緯從容地走到臺下,簡單地說:「各位同學,我是楊老師,今天要跟你們說的是小霸王阿布拉的故事……。」
三、四年級的小孩心思很單純,光聽到「阿布拉」這個名字,就忍不住呵呵笑開,這個開場白輕易地讓大家暫時忘了「楊宗緯」,轉而好奇誰是阿布拉。
「阿布拉是個聰明的學生,腦袋裡鬼點子特別多,可是他有個壞習慣,喜歡取笑別人,叫人家『豬頭』、『死胖子』啦!嗯,你看……,他還會打人、摸女生ㄋㄟㄋㄟ!」投影片跳過一頁又一頁,楊老師使出渾身解數說故事,很多孩子笑到頭都仰了過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順勢拋出「有獎徵答」提問,「什麼是言語暴力呢?」一看到獎品,孩子的眼睛睜得圓亮,手立刻舉直,又跳又揮,深怕自己沒被看見;到後來,連題目都不用問,答案就已經在臺下響過好幾回。
楊宗緯在這群挺直背、握緊拳的熱情小兵間來回穿梭,忙著聽、忙著問。「噓!大家安靜,否則我要走了喔。」才想要維持秩序,他馬上就發現有個小男生噘起嘴,變臉了。
「沒有啦!老師只是希望大家不要一直講話,這不是言語暴力喔!」安撫後,搶答繼續,這一堂課上得熱鬧,也讓楊宗緯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為爭取實習教師資格而努力的日子。
期待已久的師生第一類接觸,換來的卻是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時間回到星光未現之前,楊宗緯還是彰師大輔導與諮商學系四年級的學生。已經修完教育學分,同時獲得進入校園實習的機會,有一次他被安排「輔導」一位國中男生,卻沒想到期待已久的師生第一類接觸,換來的卻是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他常常做出想跳樓的動作,因為他媽媽每回跟爸爸吵架,就威脅要跳樓。」楊宗緯回憶著。
那位小男生很皮,總是朝人亂射橡皮筋,要不就拿美工刀偷割別人的背包。一開始,楊宗緯總是成為他的攻擊鎖定目標,不是被打,就是被丟東西,連書包都被劃破;除此之外,他說謊、鬧事的壞習慣,更讓首度嘗試為人師表的楊宗緯一個頭兩個大。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幫他,短短兩個月的接觸,我能做的頂多就是讓他喜歡我、和我說話。」原來,小男生長期處在劍拔弩張的家庭氣氛中,爸爸有外遇,媽媽精神狀況不穩定,他與外婆只能在旁看著瘋狂鬧劇一再上演,無能也無力阻止。
楊宗緯靜靜地聽他講心事,可以感覺到小男生逐漸相信他,愈來愈愛黏著他。溝通之後,彈射橡皮筋的次數也減少了。「但是,我很挫折,因為他的行為沒有任何改變,回到班上,還是一樣打人、鬧事……。」楊宗緯輕嘆一聲,覺得慚愧,更遺憾的是實習結束之後,正好也是楊氏「背叛」走紅之時,為了唱歌,他放棄實習教師的機會,漸漸地,與這個男孩斷了音訊。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我們班同學都對他們輔導的學生下了很大工夫,相形之下,我非常不認真啊。」這回擔任魔法學園的輔導老師,短短五十分鐘的講課時間,彷彿是彰師大生涯的回顧,一時之間,寫過的教案、學過的理論、曾經想像的生活,都在眼前真實上演。
「他們真的聽我的話,坐得直挺挺的,拚了命地舉手,我滿感動的。」他認真解釋起「班級經營」的方法,分析哪些用詞低年級孩子可能聽不懂,又或者高年級的孩子會覺得太幼稚;也擔心自己上課時說的話,會不會不小心刺傷了他們。他搖搖頭,笑說:「我常常被媒體標籤化,所以剛剛說故事時,也一直提醒自己別去凸顯目睹兒的身分,看來,我們都是需要去標籤化的一群啊。」
當了歌手之後,團體諮商少了,星夜裡能談心的只剩自己。
楊宗緯看著其他同學堅定踏實地朝老師的路子邁進,而他拿起麥克風跟校園say goodbye,似乎坐擁掌聲,卻也惹上不少流言蜚語,其中的收穫與失落無法計算,只能一直往前走。
此刻他坐在小學教室內接受採訪,心頭仍埋怨著前些日子被周刊報導上夜店帶女人,以及當街大罵助理的負面報導,不禁自我解嘲:「這樣算不算遭受言語暴力啊!早知道剛才說我的故事就好,可惜現場記者太多。」婦援會董事長葉毓蘭在旁替他抱屈,忍不住補充:「去年8月我打電話到彰師大,想邀楊宗緯出席活動,沒想到學務長郭麗安問都沒問就答應下來,當時我還質疑『他那麼紅,怎麼可能老師說了算?』但一路互動下來,我相信自己看到的。」楊宗緯笑了出來,接著說:「對,下一期周刊就會寫我罵葉老師。」
玩笑開完,他想起大學時與同學在操場、飲料店或自助餐廳裡,肆無忌憚地「星夜談心」兼「團體諮商」的日子,推估自己容易落淚的感性特質,或許源於這段求學歲月的鍛鍊,無時不刻地都在傾聽和陪伴啊!「我以前比較含蓄啦!班上很多女生也是一樣,剛入學時很內斂,到了畢業時都變成情感豐沛的人,潛移默化的效果真大。」他害羞地說。
不過,當了歌手之後,團體諮商少了,星夜裡能談心的只剩自己。「有些時候我在自己身上看到受害者的經歷,包括言語揶揄、輿論責難、污衊、詆毀與不認同,很多時候非常生氣,但是我應該沒資格說自己是受害者,畢竟支持我的力量也很強大。」他念頭一轉,化為對弱勢族群的同理,如果以他的年紀與知名度,面對外界嘲諷尚且如此難忍,那麼無力抵抗家庭暴力的孩子,所遭受的威脅更是千倍。
不滿的情緒可以在夜深人靜時自己化解,恐懼卻不然。
「他還滿有正義感的啦!」葉董事長偷偷洩露,當了四年大學宿舍樓長的楊宗緯,根本是教官眼中的麻煩人物,總是為樓友們挺身發言、爭取權益。楊宗緯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只是愛管東管西而已,頂多就是去買雞排和珍奶,引誘大家召開全員大會。」不過,說起正義感,他還真的有過電影「功夫」中那番「英雄救美」的事蹟哩!
在他小學四年級時,班上有位女同學因為媽媽離家出走,乏人照顧,每天都蓬頭垢面地到學校上課,其他同學老愛欺負她,嘲笑她滿身頭皮屑、沒媽媽之類的。「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想幫她出頭,跟同學對罵幾句就打起來了。」這一打,打贏了,小時候的楊宗緯很得意,可是過沒幾天,那個女生照樣被捉弄,打架這招看來是失算了。
「嗯,這就告訴我們,以暴制暴沒有用,小朋友千萬不要學。」他沒忘記「目睹兒」輔導老師的身分,急著澄清曾經稚嫩的輕狂,然而大學時親眼目睹的一件家暴案,更讓他驚懼難忘。
「那是某一年的暑假,我接到女生宿舍教官的電話,要我快點過去幫忙。我衝過去,看到一位失去理智的父親,發狂似地攻擊他的女兒,我們勸不動、管不住,只能擋,當下的情況,連我都感覺害怕,受暴的女生更是身心俱疲。」楊宗緯回憶,那一刻他只慶幸自己平時身體練得勤,足堪做為擋箭牌,可是長達四、五小時的僵持,著實是一段難熬的時間。「那位父親假裝離開,過了一兩個小時後又回來鬧,我們守在宿舍門口,一步也不敢走遠,不安、無奈、痛心,每個人都感受到強烈的恐懼感。」楊宗緯這才瞭解,在家暴陰影裡長大的孩子,承受的是何等沉重的折磨,如同夢魘,擾動的是人子與親情間最難言說的怯弱。
這次經驗讓他體悟,不滿的情緒可以在夜深人靜時自己化解,恐懼卻不然;唱歌或許能觸動人心底脆弱的傷痕,但是很多人的不安其實都隱藏得很好,他們需要被關心,但也希望不被打擾。很多時候,歌聲會是一種安慰。
「我唱歌,如果感動了人,那我也會很感動。」他不記得在參加「超級星光大道」之前,有沒有人聽他唱歌聽到落淚,但他記得在節目中見到觀眾哭泣時,心頭感受到的劇烈衝擊,他率性地說:「如果我能夠唱出別人的生命故事,對我來說是種肯定,那就不管外界評價,我只能盡力唱、積極代言公益活動,來證明自己吧!」
訪談結束,步出教室,幾位趴在窗邊偷看的孩子帶著笑聲一哄而散。希望他們當天拿到的禮物,不只是手上的獎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