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來潮往話台江

搭乘台江五號膠筏，從古運河緩緩駛入四草湖，兩岸夾道的紅樹林慢慢退開，從這裡展望開闊的鹽水溪口，潮水正湧了進來，船行激起的波紋，驚起了沙洲上的幾隻白鷺。我試著從眼前的一切，去遙想400年前鄭成功登陸鹿耳門的歷史場景，然而時過境遷，台江的景物已非，唯一沒有變的，只有這滾滾不絕的潮流。



述說台江，不能不回顧歷史。西元1661年，鄭成功在福建的復明戰事遇到了挫折，於是在部屬的建議下，謀取台灣。他從金門出發，先到澎湖，再由澎湖出東吉，橫越了黑水溝，於4月的某個清晨，抵達鹿耳門外海，中午過後再趁著大潮，通過了鹿耳門航道，進入台江內海，在禾寮港登陸。當時所謂的台灣，其實指的就是舊稱大員的台江內海一帶，是一個由幾塊岸外沙洲圍成的潟湖。



1624年，荷蘭在這裡建立了貿易轉運站，同時在最大的一塊沙洲一鯤鯓上，蓋了可以監控台江內海出入航道的熱蘭遮城（即今安平古堡前身）。其實要進入台江內海，除了一鯤鯓和北線尾這兩個沙洲之間的大員航道之外，在北線尾另一頭與隙仔嶼之間，還有一個鹿耳門航道，只不過鹿耳門航道甚淺，平常難行大船，只有在大漲潮時，水才夠深。



荷蘭人萬沒有料到竟然有人能從這裡進入台江，所以平時也疏於防備，兵不避險的鄭成功船隊於是從這裡長驅直入內海，一舉攻陷了荷蘭人在本島上的根據地普羅民遮城（今赤崁樓），也改變了台灣的歷史。這是台江在中國歷史上驚天動地的一個出場。當時的台江，還是一片面積大約有1萬公頃大的廣闊潟湖，湖上可行千帆，在十七世紀更是舟楫往來的大商港。



站在安平港口的億載金城上，遙望曾經過盡千帆的大員航道，和已成陸地的台江內海，400年前，活躍在這塊土地上的西拉雅族、荷蘭人、傳教士、水手，俱往矣！曾經從這個港區進入台灣舞台的鄭成功、郇和、拉圖許、伊能嘉矩、八田與一，也都消逝了，現在的台江，雖然已經沒有萬商雲集的港埠，卻有著更為豐富多彩的自然與人文面貌。



我在六孔碼頭遇到捕魚捕了大半輩子的黃智育，他告訴我，七股潟湖幫他養了一大家子人。潟湖裡豐富的魚產，一年四季都有得收。在由海埔新生地轉變而來的魚塭裡，這些刻苦耐勞的海口人，和潟湖邊上的蟲魚鳥獸一起分享著潟湖的養分。現在雖然魚獲已不如前，但是新興的生態旅遊又讓他的膠筏展開新生命，每天帶著遊客巡遊七股潟湖，潮間帶生態如數家珍，這些本來只是漁夫的看家本領，不捕魚時，可以拿來和外來的客人分享，讓他樂在其中。



從六孔乘著黃智育的膠筏，可以橫渡台江僅存的遺跡七股潟湖，去拜訪網仔寮沙洲。不過我更喜歡四草大眾廟後方的綠色隧道，短短的幾百公尺航程，彷彿穿越時空，回到清朝中葉台江淤塞得只剩國賽港的時代，這條綠色隧道除了可以看到台江紅樹林的五種樹種，近距離觀察潮間帶生態，它也是國賽港通往安平的舊運河。膠筏從大眾廟駛向清代負責課稅的釐金局，就像昔日接運貨物的小船，載著滿船的糖、樟腦準備出港，讓人有種如夢似幻的錯覺。



在台江，像綠色隊道這樣讓人撫今追昔，緬懷不已的地方還有很多，400年間滄海變成桑田，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地方，在短短的時間裡歷經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這是一塊見證過大自然力量的土地，也是一塊標識著歷史偶然的土地。在潮來潮往的潟湖邊，當日照著鄭氏船隊的夕陽依舊在，能穿越400年的時光與前人在台江對話，旅人何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