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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有大半篇幅都在記錄孟子如何雄辯滔滔講贏別人。他超會比喻，一大堆意象鮮明的成語如五十步笑百步、揠苗助長、緣木求魚都是他的發明。好玩的是，他口才儘管冠絕古今，碰到兒子卻只有投降的份。〈離婁上〉有一段，他說：「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繼之以怒；繼之以怒，則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於正也！』則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則惡矣。」
白話：「爸爸管教兒子，一定會訂出高標準。兒子做不到，爸爸就會發脾氣。爸爸一發作，兒子就會頂嘴。『你給我訂的高標準，自己也做不到啊！』這樣就會父子對罵。一旦對罵，關係就完蛋了。」然後孟子下了個結論：「父子之間不責善。」這裡的「不責善」不只是放棄管教權，也指父子之間不該有道德上的對話。這樣問題來了：父子之間要聊什麼？會不會只剩下「考怎樣、吃飽沒、穿夠嗎」之類？
哈佛名師桑德爾（Michael Sandel）／黃明堂攝
餐桌上的道德思辨
父母煩惱親子對話品質不佳，不外愛頂嘴與沒話講兩項。對這種父母，我總建議他們看看哈佛名師桑德爾（Michael Sandel）的教學錄影。
他教的是道德思辨，總是以公共事務為例，他來台演講六千張票以秒殺速度被索取一空，觀眾席上幾乎全是年輕臉孔。我友人的小孩才國二，也去聽得津津有味，回來分享了許多感想。
重要的是，桑德爾受訪時總強調，他的授課內容都在晚餐時跟兒子演練過。兩個兒子念幼稚園起，他就天天拿新聞時事跟他們討論。這種道德思辨也是一種「教之以正」，卻不會有孟子那種「繼之以怒」的問題。桑德爾與聽眾之間看法愈是歧異，討論起來反而更愉快。
台灣許多父母都讀過桑德爾的書，也看過他的教學錄影，聽到我這種建議卻都不太興奮。
第一種反應，是每天可以跟孩子說話的時間不多，真的不想浪費時間天馬行空。
這種父母心目中的親子對話，是孩子可以像小時候那樣，多多講學校發生什麼。尤其如今霸凌新聞那麼多，孩子回家不再講學校的事，讓父母很焦慮。
我的答覆：小時候是小時候，青少年是青少年。國中生如果不願跟你講同學之間發生什麼，你多關心只會讓他覺得自我領域受侵擾而已。你應該想辦法另外找話題，像桑德爾的那種話題。先維持對話關係，如果聊得愉快，也許孩子就願意跟你聊學校的事。
第二種反應：桑德爾哪有那麼容易效法？人家哈佛名師耶！有他的百分之一，我可以去做名嘴了！
答覆：我所謂的效法桑德爾，是從公共事務找話題，還有他那種「不灌輸，只引導」的態度。桑德爾也是累積三十年教學經驗，才練出那種「換一個假設，就逼學生換個角度思考」的神功。一般父母能做的，是善用網路工具，去了解熱門公共議題的多方正反意見。以明星高中存廢為例，孩子見解如果是「功課不好的小孩憑什麼上建中、北一女」，在這個議題用過功的父母此時就可以提供另一種觀點：「九成學生有補習的學校憑什麼可以永遠收到最好學生？」父母只要關心時事，要提供多元觀點給小孩應該不是難事。
第三種：我家小孩對時事沒興趣。我家有訂報紙，重要文章我還會剪下來放他書桌上，他卻從來不看，看了也沒任何意見。
答覆：剪報放孩子書桌，你覺得不算侵擾，孩子卻覺得算。「憑什麼爸媽要我讀什麼我就要讀？」而且只是剪報放他桌上而不是在飯桌上討論，他會覺得是單向灌輸，不是雙向對話，這表示你並不重視他的想法。請他先讀過剪報才好上飯桌討論呢？這樣只會讓孩子覺得吃飯還要先做功課，煩死了。所以順序應該倒過來，父母應該先在飯桌上主動聊起，激起孩子興趣，再給他剪報。如果孩子沒興趣，就不必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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