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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的正午，一隊老者或挑擔，或手拿一些器具，悄無聲息地走出僅有五十幾戶人家的彝寨，穿過正盛開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的田野，迎著翻飛的燕子，來到村寨後面的竹林裡。
彝寨的老人為了迎接龍抬頭的日子，正挑著擔，前往竹林，請示並邀請龍神。(攝影／林添福photo)
風像竹林裡的那一株被認作龍樹的大黃栗樹一樣紋絲不動，氣氛有些神秘而詭異。
老人們或設灶架鍋，或燒水殺雞，不一會兒就將一隻公雞整個煮在米飯鍋裡，待雞煮熟後，先在龍樹前磕頭上祭，然後剝出雞的兩根大腿骨，用一木盤托了，由這些長老輪流各自顛簸三次，以兩根腿骨落定在盤裡的方位，決定誰為今年祭龍的「龍頭」，其他人要率其家人分任燒火、殺豬、擔水、捋松針等不同職責。這就是「選龍頭」，是對第二天就要正式開始的祭龍儀式的一個準備和安排。村寨裡上60 歲的男性老人才有資格參加選龍頭。他們還用一種藤子捆在龍樹腰上，給住在龍山上的公龍報信：此次將有多少人參祭，要請多少客。
祭龍村寨位於雲南省彌勒縣南部山區，世代為彝族阿哲人居住的地方。由於它的偏僻，竟保存下許多古老神秘的傳統和樸素淳厚的民風。
請龍來作客！
次日，當春陽暖暖升起，村裡的青壯年幾乎全裸了身體，腰繫樹葉衣服或棕裙，相互紋身畫臉，多在身上繪有蠍子、蜈蚣、虎、野豬、狗等圖案。他們這是在裝扮原始人的模樣，他們認為自己祖先就是這樣子的，只有裝扮成這樣，才能得到龍神的青睞，得到祖先的認可。
龍樹附近的一些小樹，也作為龍樹的衛士，用砸扁的蘆葦杆在腰部捆紮起來，森然圍站在龍樹周邊。昨天的信已傳送到這裡，請龍們來這裡聚會，享受龍子龍孫的祭祀和犧牲。最後由老畢摩和龍頭率眾匍匐在龍樹前，給龍上祭磕頭，祈求它保佑村寨風調雨順、糧食豐收、子孫繁衍。
李長生長老說：「我們這裡原有一公一母兩條龍，後來母龍被搶走了，只有公龍守著這塘水，男龍、女龍一年中就在二月初二合和一天，我們幾千幾百年都要在這時祭龍。龍山上的一草一木、一鳥一蟲都不能動、不能吃。」那一種信仰不僅留存在老人們的記憶中，更深層地流動在他們的血液裡。即使大躍進時代大煉鋼鐵、八○年代初包產到戶時毀滅性的砍伐，龍山上的樹木因其神聖性而得以倖存。有所敬畏在這裡很好地保護了生態。彝族的龍山一般也是各村的水源地，保護好龍山，就等於保護了水源。而對於居住在乾旱山區的彝族來說，水就是其生命。俗話說，春雨貴如油，祭龍其實就是春耕前祈雨的一個儀式，並將其他許多內容匯入其中。
猛男也得祭龍求子、狩獵平安
在龍抬頭的日子裡，村內的青壯年打扮成原始人的模樣，他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獲得龍神的青睞。(攝影／林添福photo)
有的彝族村寨，他們祭祀母龍，先要以豬板油薄而透明的包皮，罩在龍洞口上，意思是給母龍穿上「裙子」，在祭龍日天黑以後，他們就在龍樹上用豬的扇子骨和草，精心做成一個龍陰形狀，來年希望生育的青年男子就聚在龍陰前，用碗倒上一些酒和雞血，輪流跪在地上三磕九叩，然後遠遠地將那雞血酒潑灑到龍陰裡，潑灑得既準又多的，意味著與龍交配成功，來年將生育男孩。之前，這一年裡生育了男孩的父親，還要背上兒子，端一木盤的酒菜、茶飯和幾柱香，來龍樹前磕頭謝恩還願，感激龍的賜子恩典。
這樣祭過龍，原始人打扮的武士們就在「獵山」上重溫古代狩獵過程，哇哇叫著在山上亂竄圍獵，用石頭砍死象徵獵物的雞，再在石頭上將火絨草打著，燃起熊熊的營火將雞烤熟，敬獻過獵神樹後，將雞身上最好的部位獻給村裡的長老，把雞分吃掉。這些都作為狩獵到農耕的過渡時期的重大祭祀過程而保留了下來。
祭過龍，打過獵，豬肉和各種菜也燒好了，老人們每樣採集一點，帶到龍樹下祭獻，之後點燃鞭炮，轟轟烈烈炸響過後，全村男子就在龍山下的水塘邊鋪撒松針，就地排成長龍宴席，熱熱鬧鬧吃飯喝酒，直到天黑才打著火把回村。祭龍時嚴禁婦女到龍山上。男人們祭過龍，就會將龍的生殖器帶回村子，讓女人們持之狂歡，以便生產出更多的龍子龍孫。祭龍又有了生殖崇拜的明顯寓意。
全村大陣仗送鬼驅邪
祭龍的第三天，全村驅邪驅鬼，青壯男子不但要裝扮成野人，還在身上畫出各種恐怖的鬼魅形象，手持棍棒鐵條，到每一家驅邪。(攝影／林添福photo)
當天晚上，全村的小孩子扮成「小羊」，挨家挨戶砸門，接待孩子們的人家要給他們一些紅糖塊和甜米酒，孩子們則放一些小石子在門口，表示龍王送來的珠寶，大聲喊：「你們家良心好，給你家送寶來了！」次日早上就用頭天討來的米，在村中心的場院裡煮一大鍋稀飯給孩子們吃，裡面放有祭龍時犧牲上的所有部位，表示他們世世代代都享有龍的恩澤。
第三天才是祭龍的高潮。下午，村裡的青壯男子又裝扮成野人並畫出各種猙獰恐怖的魑魅魍魎形象，有人黑山羊羊角綁在頭上，各自手持刀、叉、棍棒、鐵鍊等武器，準備大鬧一番，驅除村寨裡的邪氣和祟穢。送鬼驅邪時的文身與祭龍時並不一樣，加上了骷髏、八卦和字元，他們還憑著天生的豐富想像力，繪出各種鬼臉，陰森恐怖、猙獰可怕。
龍既是彝人的祖先，又是水神、農神、寨神、火神、福祿諸神和自然保護神的象徵，它還是生育之神。寨子裡年近八十的長老李生明就說：「遠古時老祖母與龍交配生了我們的老祖宗，龍祖要保佑全村老小，使龍子龍孫年年發達、有吃有穿、無災無病、平平安安、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祭龍是彝族後人對洪荒時代之後人類經歷的狩獵生活和農耕生活的追憶，是對他們民族精神的一次盛大張揚，是對大自然的一種親近，是延續生命的一種努力，同時也是對他們自己不可知和不能掌控的力量的一種疏離和拋棄。他們籍此祈福辟邪、宏發人性，以使生活更臻完善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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