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與一群同屬性別教育團體的朋友,因經常分享各自在生命與生活中的性別經驗,發現日常的婚喪喜慶儀式中存在許多性別問題,後來我們便將這些經驗或觀察書寫下來,並於2005年出版了《大年初一回娘家》一書。其中有幾篇文章討論到婚禮儀式對女性的束縛——亦即透過反覆的儀式,不斷強化父權的主宰性。很遺憾的,即使到了今日,這樣的儀式內涵仍未有太大改變。
一日主角,處處受限
新娘是整場婚禮的主角及焦點,為了讓新娘在婚紗照和婚禮中呈現出「不像平日」的「美女」面貌,無論是女性本身或周遭親友,經常會以高標準看待此事,希望她能扮演最稱職、最令人驚豔的新娘角色。許多新娘早早便開始為此準備,減肥、瘦身、護膚、保養、燙髮染髮、除毛、修指甲等等,以便在婚禮當天接受眾人的一番品頭論足。性別文化中有所謂「男性凝視」(male gaze)一詞,說的是女性不僅經常被男性不懷好意地注視,還會被其他女性以父權社會的單一、嚴苛的審美觀檢視。但我們對新郎卻沒有這樣的要求或評斷。
除了新娘得費盡心思裝扮外,婚禮當天,還有各式令人瞠目結舌的行頭和儀式,例如禮車上掛著一大塊生豬肉、媒婆撐著一把大黑傘罩著新娘;禮車離去前,新娘得往車外丟一把扇子,新娘媽媽則將手上一臉盆的水潑灑出去;進夫家門之前,新娘得先過火爐、踩瓦片等等。同樣的,這些繁瑣儀式,也都只是針對新娘一人,而且只有她需要一一照做!
「嫁」出去,「娶」進來?
婚禮的儀式當然不只如此。傳統婚禮最早可溯及《儀禮‧士昏禮》的記載,有納釆、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等六禮。現代婚禮雖已經過簡化,但結婚當天還是有許多程序要進行,包括祭祖、出發、燃炮、吃姊妹桌、等待新郎、討喜、拜別、出門、禮車、擲扇、摸橘子、牽新娘、祭祖、進洞房、喜宴、送客、鬧洞房等等,不一而足。
面對這一連串的儀式,一般新人通常只能行禮如儀,沒有什麼自主空間,更遑論去質疑其背後的意義。事實上,許多儀式帶有極為明顯、偏頗的性別意涵。例如常見的「擲扇」,是由新娘拿兩把扇子,禮車開動時,新娘丟下一把扇子,表示要丟掉之前的少女習性,準備做好婦人角色;帶走一把扇子,則是代表丟掉壞習性,而把好習性帶到夫家。但為什麼認定新娘一定有或只有新娘才有壞脾氣?如果參考每年台灣婚姻暴力的性別統計,我們會發現其中的謬誤是很明顯的。擲扇另有一說是要把新娘原來的「姓」丟棄。結婚後,新娘的姓果然不見了,她的稱謂立即變成「X太太」,成為先生的附屬物;過去有些人家還會為新娘另取名字,將她原本的姓和名(連同身分)一併「斬草除根」,完全棄絕。
女性結婚不僅要丟棄過去的自己,還意味著要和原生家庭割捨與斷裂,而男方卻是增益和豐富,這從「嫁出去」、「娶進來」的用詞可見一斑。因此,當禮車開走時,新娘被要求不能回頭看,表示從此斷了與娘家的關係,只能全心投入夫家。新娘子離家前要「拜別」父母,而雙方也經常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相送。至於潑水之意,當年陳前總統的女兒結婚時,夫人吳淑珍說得最直接明白:「嫁出去後,就不要回來分財產!」這無疑是宣告女兒在結婚之後便不屬於原生家庭,需要將彼此的界線畫清楚,而罔顧法律早就規定子女有同等的財產繼承權。
成了新家,失了舊家?
即使經過時代演變,現代婚儀的整體運作仍多以男方為主,雙重標準也還處處可見。2005年,導演吳汰紝拍了一部名為「囍」的紀錄片,以兩個即將踏入婚姻的年輕女性為主角,記錄她們籌備婚禮的過程和心情。從片中我們可窺見,當「傳統」透過儀式來襲,置身其中的女性往往只能無奈地接受。
這部影片的簡介是這麼說的:「囍事,大事。遵辰按時,循禮蹈矩,直到,女兒離開,妻子媳婦嫂嫂舅媽進入。被壟罩的人們快樂地舉杯:『恭喜啊!天賜良緣,新婚燕爾,早生貴子,百年好合,幸福美滿!』然後,妻子媳婦嫂嫂舅媽,微笑著。……(中略)。在這理所當然的氛圍中,又好像有些東西,像小木屑一樣地刺著心頭,那是一種夾雜了緊張、憤怒、害羞、哀愁心情的微弱訊號,就像在《快樂頌》中偷偷藏著摩斯密碼。」
到底被吳汰紝比喻成喜事中的那些「小木屑」是什麼呢?《快樂頌》中又偷偷藏著什麼摩斯密碼呢?資深影評人游惠貞給了這樣的答案:「這是一部典型的女性電影,導演從同樣走到適婚年齡的女性的角度,觀察兩位好友面對即將來臨的婚禮,究竟有何期待和遲疑。探索的過程凸顯了我們仍處在一個一面倒的父權社會,也無可避免地透露了導演對婚姻的遲疑與恐懼。」吳汰紝以細膩手法和幽微譬喻呈現新娘在父權婚禮中的失落與被擺布的無奈,譬如:打包清空後的娘家房間、家裡「少了一個」的聖誕燈飾……。兩個即將進禮堂的好友,原本說說笑笑地分享著,卻突然靜默,眼角泛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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