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萬華龍山寺附近擺起盛大流水席,喜氣的大圓桌上放滿雞鴨魚肉,陣陣吆喝聲、談笑聲,流露出濃厚的春節氣息,來「吃尾牙」的全都是街友。尾牙一連四天,共計八百多桌,現場總能見到一位白髮蒼蒼的長者,忙碌地在席間穿梭─他是廖榮吉,在夜市賣刈包為業,人稱「刈包吉」,他連年宴請街友,一請就是十八年。
採訪當天,講義來到廖榮吉家中,簡單的家具、儉樸的陳設,充分道出他勤儉的性格。「我不是什麼『好野人』,只是希望起碼在過年前,讓街友吃一頓飽飯,」他說。也許是因為曾經歷吃不飽的痛苦,讓廖榮吉決定「甘苦人疼惜甘苦人」。今年七十三歲的廖榮吉出生於木柵,兩歲時失去父親,只靠母親種菜養家,豆腐渣、番薯籤,常是廖家五個兄弟姐妹的晚餐。他沒有太多受教育的機會,當年指南宮還沒有柏油路,小小年紀的廖榮吉,便赤著腳,到山腳下幫香客背孩子上山,小小孩收新臺幣五元,大一點的收十五元。小學畢業,廖榮吉到萬華當印刷廠學徒,退伍後恰好老闆身體不好,打算退休,他便以新臺幣三十萬元頂下印刷廠,「我硬著頭皮湊了十五萬元,另外十五萬元慢慢分期付款。」廖榮吉工作比誰都認真,「那時候哪有什麼九點上班、五點下班?我工廠一開就是二十四小時。」也因為努力,他的工廠從最初的兩臺機器,漸漸擴充至八臺,工人也逐步增加到三十人。加上廖榮吉最講信用,出版社要求三天內要拿到書,只要答應了,廖榮吉拚了命也會如期完成,因此生意極好,讓廖榮吉初次嘗到有錢的滋味。
開印刷廠時,廖榮吉發現有些單身的員工過年時無處可去,便邀請他們一起吃年夜飯,「起初純粹是『好玩』,大家聚在一起,熱鬧熱鬧。」他說,當時街頭很少見到流浪漢,倒是有很多等工作的挑夫。他一時興起,在龍山寺貼上「請吃飯」的紅紙,漸漸來吃飯的人愈來愈多。只是,幾年後,廖榮吉的印刷廠卻因不敵電腦排版的興起而結束營業,他形容那是「人生最徬徨」的時期。他到處找工作,也做過臨時工,後來妻子開始賣刈包,他也一起投入經營。儘管收入大不如前,但廖榮吉仍堅持每年的愛心尾牙不能斷。
廖榮吉說,隨著來吃尾牙的街友愈來愈多,「請客」也愈來愈不簡單。早在三個月前,他就得開始準備,先到市場預定大量食材,「單是豬腳,就要準備一千斤。」買東西要付錢,沒錢怎麼辦?廖榮吉笑著說:「我常在年後幾個月,才把剩下的款項還清。」此外,由於經費有限,廖榮吉還得隨著物價變動調整菜色,並要處理申請路權等瑣事。
雖然對愛心尾牙盡心盡力,但終究好人難為。去年尾牙宴上有一道醉雞,退冰後難免有些許血水,有街友認為這道菜「沒熟」,因此向服務人員抱怨。服務人員沒好氣地說:「愛吃不吃隨便你。」因此和街友爭執,街友一氣之下,打電話向媒體投訴,抱怨菜色不佳。廖榮吉得知此事後,認為「服務人員對街友不禮貌,就是不對。」為此,他特別在年後再擺五十桌道歉,地點選在土城山上祖傳地,考慮到街友交通不便,還特別租了遊覽車接送。
只是,讓廖榮吉難過的是,這次「補請」,仍然有街友對菜色不滿意,由於廖榮吉請客從不看證明文件,還有貪小便宜的登山客混入白吃白喝。廖榮吉歎了一口氣,說:「算了,這些登山客好意思來吃,我就敢請。」此外,也有人才一上菜,就把整條魚打包,有人偷走了湯勺,還有人向他抱怨:「怎麼沒有發紅包?」談及此事,廖榮吉感慨萬千地說自己做得很「切心」:「早年請街友,都不會發生這種事啊。時代真的變了,現在很多人不知道禮貌,心裏也沒有『感恩』兩個字。」有時,廖榮吉還會聽到鄰居的閒言閒語,有人酸溜溜地說他「錢太多」,有人散播不實謠言,說他繼承了大筆土地,身價驚人。「嘴巴長在人家身上,要怎麼說我也沒辦法。人家說人家的,我做我的。」
廖榮吉對街友的關懷,其實不限於一年一度的尾牙。平時他就會買便當發送,朋友送來肉粽等食物,他也會分給年長的街友。尤其看到在街頭賣口香糖、玉蘭花的弱勢者,廖榮吉就算正在開車,也會下車購買,「自力更生的人要多多鼓勵。」廖榮吉宴請街友漸漸傳出名號,最讓他欣慰的,就是街友們的一句「謝謝」,還有熱心人士的小額贊助,「我沒有立案成立協會,卻有這麼多人願意相信我,實在很感謝。」
「做人不要貪,貪心就不會快樂,」廖榮吉說,他從不跟小孩拿錢,生活非常簡單,卻也逍遙自在。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到處去釣魚,累了就睡在沙灘上,一碗白飯,配一點海帶,就是滿足的一餐。儘管距離下一個新年時間尚遠,但廖榮吉卻已經開始設想明年的愛心尾牙,他預計租下堤防外的停車場,一場一百三十桌,「多做善事,多結善緣。雖然未必得到掌聲,心裏卻有無限滿足,」廖榮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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