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父親送給我許多禮物,多半都不是我要的。我五歲那年,父親提著兩個皮箱去美國,留下一句話:「過幾年,我會把你們都接過去。」之後每逢過節,他會寄玩具給我。我很期盼那些禮物,但我更期盼見到他。父親實現了他的承諾。三年後,我隨著母親和奶奶坐上飛機移民去紐約。走進新家,我父親很自豪地一指:「兒子,你看,鋼琴都為你買好了,練琴不會中斷了!」
看著那個「禮物」,我的心情一落千丈。三年之後再相逢,父親還是感覺很遙遠。我想親近他,但又怕他。幫他泡咖啡被他稱讚一番,就會高興一整天(其實那只是即溶咖啡)。他或許意識到父子需要再次培養感情,於是會帶我跑步、丟飛盤、打羽毛球、射飛鏢,或玩一些他自己發明的遊戲。但他愛跟我比賽,又從來不會讓我,輸了不是要罰錢就是要站在對方面前喊「你是真功夫」,搞得我既挫折又生氣。要我選,我寧可輸錢。
在美國,中文忘得快。父親採取機會教育,隨時都在考我生詞成語。他還叫我背古文,但我背了就忘。我很不滿:幹嘛當個中國人?多麻煩!唯有見到父親在教國畫時,那些洋人學生恭圍在四周看他揮毫,心裡會有點驕傲。高中時,我離開封閉的郊外小社區,每天坐地鐵去曼哈頓,在大城市裡攪和,也開始跟父親抬杠。我們幾乎天天在飯桌上辯論,豈知這些對話給了他靈感,讓他寫下《超越自己》。我還記得他給我看手稿那天,我翻了幾頁就看不下去了,覺得內容太私人,又是他單方說教,看得刺眼。但他把書帶回台灣出版後,告訴我賣得「還可以」。我不知道多少是「還可以」,但應該是不少,因為他又陸續寫了兩本。
15歲那年,父親送我一個玉佩。我對玉一點概念都沒有,對那個禮物更是沒感覺,當時若他送我金項鍊,我會開心許多。我還考慮把它轉送給美國朋友,父親大怒,讓我更反感,一天都沒戴過它。某次我們大吵,我衝進房間,拿起玉佩就往桌上砸。玉沒碎,桌上的玻璃倒是碎了,還割了我的手。老爸聽到聲音衝進來,看見我滿手是血,把我緊緊抱住,說:「兒子別做傻事!老爸愛你!」雖然很烏龍,但他那句話,我聽了好驚訝。可能是因為他20歲出頭就生我了吧!當我在學校奮鬥時,他也還在事業上衝刺。那時候,他教育的方式還真是硬,「你只能成功,因為不能失敗!」。他沒有去我的高中畢業典禮,只說:「等你哈佛畢業再去!」對他來說,人生總是有更高的目標。後來再看《超越自己》、《創造自己》、《肯定自己》,我覺得裡面很多話應該是寫給當時他自己看的。
那種要求和自律,真的是很多年輕人進入社會,碰到挫折後,才會開始認真學習的。而我現在當爸爸的年齡,比我父親當年晚了許多,而且以我的個性,當慈父比當嚴父容易多了。我希望陪在孩子身邊,當一個理解聆聽的朋友,讓他們克服壓力,但不刻意製造壓力。輔導他們,不只是管教他們。也是因為年紀大了,我和父親的關係,現在是亦師亦友。
那些我不曾要的禮物,現在也都紛紛展現它們的價值,尤其是那三本《自己系列》。我當年送他的故事讓他寫出了暢銷書,他送我的則是很多支持者,甚可說是一整個generation的華人青年,從書裡認識,一起先後畢業、入社會、成家立業、體驗生命中的多變,在混亂中找尋自己的定位……如今,在網上或生活中遇見時,這些讀者會主動與我分享他們生活中的苦悶和喜樂。也難怪-我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吧!我現在也時常提醒自己,既然有這樣的平台,就應該好好運用它,多跟這些朋友們溝通,多做些有意義的事。而我當初沒特別做些什麼,卻有這樣的機會。這種禮物,天下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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