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度過了一個多事的夏天。
一位志願役的士官枉死,觸動25萬人盛大集會。四處不必徵的民宅強拆,讓高官們到哪都聽到嗆聲「拆政府」,繼而引發偽裝陸客漆襲行政院、苗栗青年蛋洗縣政府,乃至千人「占領」內政部的抗爭行動。在此同時,世界另一頭也騷動不息:埃及發生二次革命,政局動盪,街頭盤踞最終造成大規模的流血暴力;國際媒體輸送出大量混亂的消息、畫面,再再撞進我們心坎裡。於是,儘管悲劇、惡法與漠然的體制,讓我們處處可見哀哀無告的怨泣和怒吼;但回過頭,我們也在接受彼此的考驗——面對抗爭,輿情時時可聞主張和平、理性與秩序的聲音;我們甚至驕傲:數十萬「假日公民」上街頭,可以自發整理,不留下滿目瘡痍。
在此情形下,承自二十世紀許多反殖民、民權與民主化等運動的「非暴力」(Non-violence),似乎成為群眾活動的共通話語。抽象地來看,非暴力是高尚、堅毅的價值精神;然而,經驗上來說,它並不是一呼百諾、其利斷金的真空念力。一般認為聖雄甘地在印度獨立運動中的「不合作」策略是非暴力的典範;但這種對「苦行獲致勝利」的想像,卻可能忽略了幾件事:首先,甘地在爭取獨立的過程除了力行「不合作」,還積極組織政黨活動;其次,甘地在二戰期間曾以獨立做為是否支持戰爭的籌碼,卻引發嚴重暴行,甚至使他考慮放棄非暴力;最後,為求盡快獨立,他在戰後選擇同意印(度)巴(基斯坦)分治,卻也讓獨立印度嘗到印度教與伊斯蘭教激烈衝突的苦果。
印度的獨立並不是單靠純潔動人的理念就發生,而是在反覆折衝、應變失序的政治性活動中,遍體鱗傷地前進。支持非暴力,是因為我們並不企圖在肉體上傷害或消滅任何人,但我們也必須明白:社會變革不是各人腦海中的獨角戲,身處其中,將不斷面臨思與行的辯證考驗──那身影,就像現實中的甘地,絕難會是乾乾淨淨。
因此,非暴力不能變成檢視思想與作為的絕對工具。說到底,它終究是身陷汙泥中的抉擇,不是關於乾淨的教條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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