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默斯退選聯準會主席的啟示
帶領我們一股腦兒衝向危機的,正是一度被我們信任與付託的頂尖經濟學家。經過金融風暴,人民希望能找到可以被託付的經濟學家,再度安心把國家前途交到他們手中──這也是桑默斯難以入主聯準會的真正理由。
波恩(Brooksley E. Born)只是想做好份內的工作。一九九六年,她被總統柯林頓委任,接掌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簡稱CFTC)。這個單位的成立宗旨之一,就是要監控期貨市場,避免業者的冒險投機,壞了國家的金融穩定。
當時,金融衍生商品已經膨脹成一門年規模高達百兆美元的大生意,炒熱了市場不必說,連帶讓國家的經濟數據也耀眼起來。但是此刻,在波恩桌上,年復一年的資料攤在眼前:耀眼數據背後所暗藏的危機,已經近在咫尺,而且是個「注定發生的噩夢」。怎麼辦?
她決定展開調查,並著手整頓。她知道,業者們一定跳腳,因此有心理準備;但讓她震驚的,是財經官員們的冷漠,彷彿毫不在意國家面臨著如此險惡的風暴。尤其,當她接到一通上級長官的電話,更是打從心底涼到背脊裡。「妳這麼做,會造成二戰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電話那頭的長官警告她:「立刻停止!不准再繼續調查了!你的做法不夠周詳,我很確定。」
三人小組,世界經濟掌舵者
周詳與否,今天我們都看到了,當年波恩正確地預見了衍生性商品的禍害,以及全球金融危機的降臨。反倒是那位自稱很確定的長官,錯得太離譜,也害慘太多人。這位長官,不是別人,正是最近退出美國聯準會主席競逐、當時擔任財長的勞倫斯.桑默斯。
回到當時,桑默斯聲望如日當中。經濟學界沒有人不知道,這位出身經濟學世家的天才少年,十六歲上麻省理工,後來轉念哈佛,取得博士學位後旋以二十八歲之姿寫下哈佛史上最年輕專任教授的紀錄。接任財長之後,他在財經界一言九鼎,與當時同樣紅到不行的兩位大將──葛林斯班和魯賓,成了柯林頓時代陣容最堅強的三人組。時代雜誌曾以這三人為封面,稱他們「拯救了世界」。試想想,那時候談經濟與金融政策,假如桑默斯──或是另外兩位──說你錯了,你有多大把握堅持自己是對的?
經濟專家,帶大家衝向危機
這也正是金融風暴發生以來,世界正在反省的一堂課:對於經濟學家,我們應該信任到什麼程度?他們所言,是為了開創國家經濟新局,還是為了堆砌個人名利?他們所行,又是真為了全民福祉,還是暗地裡替政客與財團護航?過去,人們將集體的未來託付給這些經濟學家,相信他們以國家經濟為己任,該升息時升息,該印鈔時印鈔;國家需要金融業,我們也相信只要找來最頂尖的經濟學家,他們就會好好評估利害得失,而且能比我們更有能力預見風險,帶領國家遠離風暴──畢竟,他們與我們利害與共。
結果錯了。帶領我們一股腦兒衝向危機的,正是這些一度被我們信任與付託的頂尖經濟學家。而且顯然他們並沒有與大家利害與共──正當世界還在舔拭傷口,這些經濟學家完全置身事外似的,不是安養天年,就是另有高就,繼續優遊於權貴圈中。
在這堂反省課上,桑默斯是最具爭議的人物。首先,二十年來全球金融創新浪潮最重要推手的稱號,他當之無愧。除了在財長任內廢除了格拉斯席格法案,更成功主導了政策與論述,讓人們愈來愈深信金融創新能為國家經濟打造新局,也更難接受對於金融創新的批判。「讓我說得清楚些,」桑默斯有次在演講中說:「最有效監管市場的位置,不靠政府,而是市場。」
人民期待,真正能託付的人
不靠政府?聽起來就很吸引人。因此在以桑默斯為首的經濟學家們的鼓吹下,人們普遍相信市場上的參與者,遠比官員更瞭解風險,也更有動機維護市場的穩定。一直到風暴降臨,才證明了相反的結論。而桑默斯在風暴後的談話,居然也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說法。歐美幾份主流報紙,最近就翻出舊帳,整理了桑默斯過去自相矛盾的論述,也讓桑默斯過去的錯誤再度攤在世人眼前。
當然,誰能無錯,但在政治上,犯錯通常應付出代價──否則當年因你的錯誤受害的人,正義又該找誰討?例如波恩,她所展開的調查,後來就因為在桑默斯與魯賓等人的建議下,被柯林頓強勢終止,她本人最後憤而離職。更別提數以萬計身家儲蓄付諸流水的投資者與房貸族,誰還給他們公道?
這也埋下了桑默斯,難以入主聯準會的真正理由──不是真要追討舊帳,而是把希望還給未來。人民希望,能找到可以被託付的經濟學家,再度安心地把國家前途交到他們手中;希望業者與財經官員之間,有一條更清楚的界線;希望更容易判斷負責經濟政策的官員,什麼時候為私利,什麼時候是真為國家好。尤其是聯準會主席人選,更希望政治少一點,專業多一點;帶領國家經濟上的投機活動少一點,穩定多一點。誰,能帶給人民這樣的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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