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機緣,讓導演張榮吉將你的故事訴諸影像,完成劇情短片《天黑》及電影《逆光飛翔》?
二○○五年,我讀高三時得到總統教育獎,張榮吉導演正好負責拍攝頒獎典禮。活動結束,他跑來問我:「可不可以替你拍紀錄片?」當時我對「拍片」這件事完全不了解,覺得很有趣,就一口答應了,沒想到紀錄片發展成劇情短片,又成為長篇電影,是我生命中很特殊的經歷。
拍片過程中,什麼事最讓你難忘?
只要碰到哭戲,表演訓練課的老師、導演就拿我「沒輒」,常問我:「你的微笑肌可不可以放鬆一點」?起初我很堅持,我就很開心嘛,為什麼硬要我哭?就算要我回想不愉快的事,也未必哭得出來啊。
不過,《逆光飛翔》畢竟是自己的故事,演起來不算太困難。其中一場戲,是我剛到臺北讀書,在宿舍和父母道別。演完後,導演說:「你演得太好了。」其他工作人員也說,他們在旁看螢幕,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聽到他們這麼說,真的很高興,原來我是可以演戲的。
你在二○一二年,榮獲金馬獎年度臺灣傑出電影工作者,可否分享當時的心情?
我本來搞不清楚那是什麼獎,直到得知和我一同入圍的,都是對臺灣電影很有貢獻的前輩,才恍然大悟,「喔,那好像是個很厲害的獎。」另一方面,我也完全不相信自己會拿獎。金馬獎當天,當頒獎人念出我的名字,我腦中一片空白,傻傻地被人牽上舞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連要把獎盃拿起來講話都不知道。
直到冷靜下來,我才感受到得獎的喜悅,又聽說我上臺時,在家看電視的姐姐忍不住哭了,心裏真的很感動。視障者能參加電影工作的機會不多,我很幸運,很感謝生命中的貴人。如果我的得獎,能讓更多人因此關心視障議題,那就太好了。
你為什麼會走上音樂之路?過程中最辛苦的是什麼?
兩歲時,有一次聽到表姐彈鋼琴,我立刻彈出一樣的旋律,讓家人非常驚訝,認為我有音樂天分,在我大約三歲半時,送我去學鋼琴。四、五歲時,我開始即興寫歌,曲名都很簡單,例如「現在正在吃晚餐」,回想起來,創作的興趣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學琴過程最辛苦的地方在於:一些較困難的演奏技巧,例如單手快速由低音鍵跳到高音鍵,對明眼人而言都不簡單,視障者看不到,鍵盤的位置只能靠記憶,更加困難。另外,點字樂譜不普及時,學新曲要用背的。但我很喜歡音樂,即使難免辛苦,卻從沒想要放棄。
你勇敢面對困境,身邊的家人更顯偉大。可否聊聊家人對你的影響?
我決定念音樂系時,家人一度擔心我將來的出路。儘管如此,父母卻仍支持、鼓勵我,很開明地對我說:「去試試看吧。如果不嘗試,你怎麼知道自己不行?」
剛上大學時,正逢學校五十周年校慶,到處都在施工,多數導盲磚也被敲掉了,在校園中,光是走路都很困難,加上朋友不多,覺得很孤單,一度想休學。這時家人又說:「你好不容易才靠著自己的能力考上,輕易放棄太可惜了。」有他們的支持,我才得以順利完成學業。
愛笑的你,臉上總帶著靦腆、單純的燦爛笑容。是什麼力量讓你保持開朗?
記得小學一、二年級時,有一次同學帶我上廁所,聽到旁邊有人在嘲笑我「瞎子」。我聽了很難過,回家告訴媽媽,媽媽卻很淡然地說:「人家說得也沒錯啊,事實就是如此。」我想了想,覺得母親說得很有道理。
以前的我,真的很害羞,在學校走廊碰到老師,雖然想說「老師好」,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大學應該是我轉變的關鍵,我突然「想開了」,等啊等,別人未必想來認識我,但我可以主動交朋友啊。快畢業時,媽媽來學校看我,忍不住跟我說:「你很厲害喔,從校長到工友都認識你。」我想,只要打開心房,快樂就不是難事。
你是鋼琴家,是作曲家,更是一位電影人。你最喜歡哪個角色?未來又有什麼計畫?
這些工作帶給我不同的樂趣,我都很喜歡。不過,演戲時會擔心自己演不好,演奏時也怕對方準備的鋼琴品質不良……相較之下,創作時最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很自由,沒有包袱。
現在我主要的工作是商業演出,將來我也不會放棄任何機會,希望能有穩定的收入。我心中的小小夢想,是有朝一日靠自己的力量,買一架平臺鋼琴。
你認為臺灣對視障者的態度及公共設施、環境與資源,有哪些可以改善?
這方面我不是專家,只能以自己的經驗分享。我認為臺灣的無障礙設施還有改進空間,另一個較深刻的問題,是視障者取得資訊不易。以前有想彈的樂譜,得先回啟明學校或盲人重建院,請志工幫忙轉成點字版,很麻煩。想看書也得靠運氣,一來未必有點字版,二來點字書可能借閱率高,常有損壞,卻缺乏更新維護。
我走在路上,有時會聽到行人竊竊私語。我想多數人都不喜歡被議論的感覺,既然都注意到我們了,就上前來幫忙吧,我想視障朋友都會很開心的。
你有什麼話,想跟視障朋友說?
李秉宏先生是臺灣第一位視障律師,他的故事證明了:只要努力,什麼事都有成功的可能。希望所有視障朋友,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不要放棄,努力去完成它。就算懷疑自己的能力,也務必先「試試看」。只要願意嘗試,我們往往能發現自己的潛能,進而找到出路。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很多人說我是樂觀的人,我的幸福也很簡單,就是快樂地生活,身邊充滿自己喜愛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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