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他醫樹、愛樹、種樹,替這片土地留下更多綠意
蕭文偉是一位很特殊的「醫師」,他的病患動輒年長他幾百歲,他看病的工具則是電鋸、殺蟲藥、噴燈……蕭文偉,臺灣少數的樹醫師。身為臺大植病研究所博士的他,十多年奔走各地,搶救無數病入膏肓的老樹,讓它們的碧綠能再伴隨人們下個百年;同時身兼臺大實驗林管理處「溪頭植物醫學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替實驗林三萬多公頃樹木的健康把關。
「會走上植病這條路,可說是誤打誤撞,卻也是因緣際會,」蕭文偉接受講義採訪時表示。在鄉下長大的蕭文偉,出生於工人家庭,是家中最會讀書的孩子。雖然考入臺大植病系,心裏卻很茫然。「爸爸認為念書的目的,是將來可以賺錢。他曾問我,你念這種科系,將來要做什麼?會不會餓死?我回答不出來,」他說,「何去何從」的問題,就連系上老師也無法給他滿意的答案。他形容自己大學四年,活得渾渾噩噩,只有靠當家教彌補心中的空虛。
雖然考上研究所,但蕭文偉選擇先去當兵,無論他如何思索,未來仍然迷茫。入伍後,長官一度找他醫治營區內生病的老樹,明明看到樹上爬滿白蟻,蕭文偉卻手足無措,不知該從何著手,深刻體會到「理論」和「實做」之間的鴻溝。這次經驗,卻也激起他的不甘心,之後他利用時間,和在林業試驗所的學長四處看樹,學習怎麼醫樹,心中慢慢浮現這樣的聲音:醫樹,就是我想做的事。
為此,蕭文偉讀了很多相關書籍,論文也以「臺灣老樹保護之研究」為主題,以為已經累積足夠經驗,十多年前,他買了一堆器材,興致勃勃地找來同學、學弟,一起跑到金山,替一株老楠木治病。明知要鋸掉腐朽的病灶,卻沒人會用電鋸,大夥兒累得汗流浹背;明知要用噴燈碳化患處,卻不小心讓樹燒了起來,躲在樹洞裏的蟑螂紛飛,一行人狼狽不已。但也在一次次實做中,蕭文偉累積出愈來愈多經驗,終於成為能獨當一面的樹醫師。
蕭文偉說,醫樹是很單純的工作,但只要牽涉到「人」,就可能變得棘手。某次,蕭文偉受託醫療一棵廟宇旁的老榕樹,廟方委員卻堅持不讓他修剪樹枝,認為這麼做會招來厄運。就連地方議員、里長與居民,也紛紛跳出表示意見,治療一棵樹,竟足足開了六次會議。對於這樣的麻煩,蕭文偉倒是想得很開:「凡事都需因緣具足,醫樹也不例外。」他也說,在這些困難中,學會了與人溝通的技巧,也認同先民敬畏天地的想法。直到現在,「動手」前蕭文偉都習慣在心中默禱,先向老樹稟告來意。
十多年來,蕭文偉為了老樹南征北討,開壞了幾輛車,也時常自掏腰包。他說,堅持下去的原因,是過程中滿滿的感動。一位住在南投埔里的王老先生,請蕭文偉幫忙治療農場中生病的松樹,語氣間滿是焦急。治療時,蕭文偉稍微刮下幾公分樹皮檢查,老先生都心疼不已。原來,那棵樹是老先生年輕時,與妻子共同種下的。多年來,老先生與太太總在樹下喝咖啡,妻子過世後,樹成為老先生的精神寄託。蕭文偉和老先生成為朋友,又過了幾年,老先生也走了。但直到現在,蕭文偉經過農場時,總不忘特別去探望那株松樹。
還有一次,蕭文偉在一所國小內鋸樹,一個老人慌張跑了過來,突然間哭了。原來,那棵樹是他小學時種的。蕭文偉解釋他是在幫樹治病,老人才終於安心。蕭文偉還說,他在花蓮有一個叫「阿民」的朋友,雖不是科班出生,卻因為喜歡樹,進而學習救樹。去年,阿民得了癌症,幾個月後往生,還特別交代要樹葬……對蕭文偉而言,樹不只是樹,更承載著人性中最美好、最真摯的部分。
除了持續替全臺樹木治病,數年前,蕭文偉也成立「樹木醫學研究中心」網站,並帶著年輕大學生跑野外。他形容自己是在「撒種」,希望藉此宣揚正確觀念,培育下一代人才。讓他憂心的則是臺灣樹醫面臨人才斷層,不少人是嗅到這行的「商機」才選擇投入,少了熱情,又發現獲利不如預期,就容易因為工作的枯燥繁瑣打退堂鼓。因此,蕭文偉希望臺灣樹醫逐漸朝制度化、證照化邁進,無論對人、對樹,都更有保障。
蕭文偉說,自己從「醫樹、愛樹到種樹」。最近,他甚至在南投買了一塊地,專門用來種樹,「人很複雜,樹卻很單純。沮喪時,替樹澆水拔草,總能讓我心情平靜。」他也說:「萬物有情,一樹一世界。人的一生,其實什麼也帶不走。與其為名利汲汲營營,不如種下幾棵樹,才是真的愛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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