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穿著 Polo 衫、牛仔褲的導演易智言,可說是台灣最會拍「青春」的導演。不說話時看起來有點兇,他在片場一度被人稱為「暴君」,因為要求絕對的完美,不容許任何差錯。
看似暴烈的易智言,最迷戀的就是青春和電影。暴君一旦碰上「青春」的角色,他可以細膩地替角色找出1000 種答案。
或許是因為青春背後代表的,是年少輕狂時代才有的熾熱情感,肆無忌憚的愛與恨,不畏向世界框框宣戰的勇敢,但,一離開電影銀幕,隨著年齡增長與社會化,走過的青春總是不再回頭。
從《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到《致青春》;從《藍色大門》到《小時代》,青春,一 直是人們心中最容易被撥動的弦。
55 歲的易智言,不但成功地塑造了明星陳柏霖、桂綸鎂、張孝全,在他們僅是個平凡人的時候,被他看見了。因為不紅,所以青春不會被扼殺;沒有頭銜,平凡反而變成一種超乎想像的美麗,或許這是易智言如此著迷於青春電影的原因吧!
在電影《藍色大門》,青春無敵的陳柏霖與桂綸鎂展現初嘗愛戀滋味的興奮、對自己性向有些不確定的疑惑。而在電視劇《危險心靈》,易智言則拍出了升學主義之下,拒絕追隨主流的孩子內心的邊緣風景,也讓許多父母、師長回頭反省教育體制的荒唐與扭曲。易智言不只看見青春的熱烈瘋狂,更看見青春期的孩子們心中的迷惘與孤單。
活在成人世界法則裡的青少年,其實是一群龐大的邊緣人,他們沒有經濟權、政治權、話語權,每次想表達自己的想法,就被說是叛逆、搞怪。
為什麼考試一定要考100 分,考了80 分就是失敗?考不上第一志願,未來人生就沒有希望了嗎?在成人的邏輯裡,這些統統都是不重要的問題,小孩子只要乖乖的念書就好。
易智言卻透過鏡頭,把選擇的自由還給這群孩子。
因為這段應該四處探索世界各種可能性的時光,不應只是留下一片空白。孩子們說不出口的焦慮與寂寞,在易智言細膩的電影語言裡,被重新找回填補了。
「我們都曾經是天使,但一直覺得青少年成長故事,是失樂園。」每個孩子,都曾經也是不識憂愁的彼得潘,但是當他們離開伊甸園之後,大部分的人選擇成為現實的大人。
別忘了你是誰
許多人迷戀青春,是因為這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有些人迷戀青春,則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擁有,或許,易智言便是後者。
青少年時期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讀書上,易智言幾乎沒有享受過燦爛的青春。或許是因為這種遺憾,易智言始終喜歡拍青少年的孩子,因為他們的愛與恨都非常誠實。而在生活中,易智言也期許自己永遠像個青少年一樣,真實地面對自己。
年輕時,易智言常到夜店喝酒,他看到有個漂亮的女生為了擺脫搭訕,今天說要回美國,明天說自己家住新加坡,後天說要去印度,「有一天,她忘記自己到底是誰了。」這個故事有趣,仔細深思卻令人覺得哀傷。
在成人世界,誰沒有戴上面具來演戲呢?但是易智言卻選擇脫下面具,展示最真實的自己,不論是風光或者是狼狽。
和易智言認識超過20年的導演楊雅?說,易智言其實很懂得如何取悅觀眾和市場,但是他在創作時,卻總是將「自在」兩個字掛在嘴邊,先拋掉觀眾的想法,而是回到自己最真實的審美觀來看,怎樣才是屬於自己應有的風格。
永遠記得自己想成為的樣子,先當一個真正的人,其次,你才是導演、劇作家、老師。
家境富裕的易智言,從小一路念的都是私立復興學校,貧窮,從來不是他所熟悉的議題。直到上了建中,開學第一週班會,全班投票表決班費金額,從800、1000到1800元,沒有一個數字過半數,討論了1個半月,仍然沒有結論。驕傲的易智言很生氣,他不能理解,這些來自台灣各地的狀元,為什麼要在班費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但是朋友告訴他,800和1800,差了1000,可以買20個便當,對家境不好的人而言,這不是小事,而是關於生存的大事。「他們不是故意找麻煩,而是真的有困難,我卻連這個困難都不認識。」
看似小事,易智言卻放在心中30幾年。
易智言曾說:「能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跡的,永遠都是我覺得虧欠別人、覺得自己沒做好的部分。」就像儒家所說的「厚於責己而薄責人」,易智言有一種濃厚的「責己」性格。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生命難題,卻永遠有人願意將眼光從自己轉到他人身上,不只旁觀他人痛苦,試圖穿上他們的鞋子,為他們發聲,這不正是多元社會最需要的價值觀嗎?
易式創意語言
在易智言的新作中,兩個自認是台北最窮的高中生,一個為了繳班費,一個人想繳畢業旅行費,不約而同地,把腦筋動到了學校儲藏室中廢棄的孫中山銅像上,於是展開了一場銅像爭奪戰??。
孫中山銅像,代表了上個世紀的均富理想,但是在主角心中,卻是最直接的金錢象徵,也令人不禁想像,昔日國父革命11次才創建民國,這些青年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承襲了革命的火焰?
明明是這麼嚴肅沉重的貧窮議題,易智言卻用充滿創意與想像的手法說出不同的可能。他常鼓勵學生多讀希臘羅馬神話,這些經典的故事,至今仍是許多人創作的母題原型。希臘神話裡的「皮格馬利翁情節」(Pygmalion Complex),描述雕塑家愛上了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雕像,但是雕像卻不能回應他的愛,直到女神維納斯讓雕像活了起來。這個故事在不同的時代中,重複出現,《賣花女》、《安妮霍爾》及《雲端情人》的故事都脫胎於此。
畢業於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易智言,接受的是好萊塢訓練,主題和架構設定非常嚴謹,所以他在創作時,也會先運用結構清晰的好萊塢劇本,釐清基礎的方向感之後,再全部打散,盡情跟著自己的想法走。
例如《行動代號:孫中山》就參考了《瞞天過海》,但是易智言筆下的主角,不是擁有高科技道具的狠角色,而是一群傻傻的高中生,當他們煞有介事地開會制定偷銅像的作戰策略時,就會產生一種荒謬的可笑氛圍。
讓經典的敘事架構提供自己一個較為清晰的思考路徑,但是匠心獨具地從中看見永恆的主題與人性,讓陳年老套的公式,也能翻轉出新創意,這就是屢屢令人耳目一新、拍案叫絕的易式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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