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著旅讀中國的旅者往往有著諸多嚮往,嚮往拉薩接近天堂,嚮往新疆遠離塵埃,嚮往西安直達歷史縱深,嚮往上海有著小門淨戶的綽約丰姿。在我而言,自大學時代修讀中國文學以來,就把曲阜列為一生一次必到的地方。然而世界孔廟何其多,何以偏偏要山長水遠來一趟山東?畢竟《論語.八佾》有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學成文武藝,祭如帝王家
關於祭祀,孔子認為,無論心思或儀節都應當達到一定的要求。祭祀祖先如孝敬父母,祭祀神明如神明猶在目前,此二句講究的是心誠意正。後二句則專指行為過程必須合乎規範,倘若因故無法親身參與,縱然表示心意,也不能算是完成了祭奠。由此觀之,似乎所有服膺孔門教誨的現代儒生們,都該把曲阜孔廟視作人生當中某個「一期一會」。
孔子逝世後第二年,今日的孔廟便具雛型。自然,依據孔子對於儀禮的細究,廟宇規格不得僭越皇族世家,當時所謂「孔廟」不過是弟子整理其衣冠遺物,置放在故居廳堂,如此而已。直到漢高祖開帝王親祭孔子的先例,孔廟愈受重視,始開啟了後續大大小小的擴建工程。受推崇為至聖以後,也無須受限過去種種地位層級的束縛(曲阜孔廟規模多達九進,完全是皇宮建構),成為今日與北京故宮、避暑山莊鼎足而三的中國古建築群。
文革以後浴火重生
儒學在中國的發展雖非一帆風順(魏晉以玄學、佛學較為鼎盛),孔廟卻不曾因為外在因素影響而停止修建。唯有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兵領袖譚厚蘭以「打倒孔家店」為名大舉破四舊,不但燒毀文物、搗壞古蹟,甚至刨墳曝屍,造成嚴重傷害,直到七○年代以後才在政府的主持下逐步修繕,回復原有面貌。
孔府
孔府是歷代孔家後代居住及辦公的地方。(攝影/任中豪CTPphoto)
一座城市的氛圍氣質影響人心甚鉅,晉西出商人,蘇州多狀元,並非機緣巧合。儘管孔子認為「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對於里仁為美倒是十分講究,畢竟「擇不處仁,焉得知?」這樣的思想脈絡也讓孟母做出三遷的決定。如果說魯國曲阜孕育了先秦若干偉大的思想家,孔家宅邸其實也回過頭來刺激了山東一帶的文化發展,讓它成為名符其實的聖城。
用治國氣魄打造自己的家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孔子地位逐日抬升,無論歷朝國都遷至何處,孔府都是僅次於皇宮以外的「天下第一家」。第一指的並非它的建築規格,而是在層次儼然、小巧精緻的房舍當中,透出儒家文化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繼而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在這當中,「家」顯然是實踐自我過程最重要的起步。
孔府是歷代孔家後代居住及辦公的地方(按宗法制度與倫理觀念,唯有嫡系長子能夠繼承祖宅),對內設有家廟、家學、廂房,對外設有大堂、衙門、交誼廳。不但依中軸線左右對稱,同時為了區隔居住及辦公不同功能,而有了南官署、北內宅的空間布局。在這樣前後、裡外、東西、上下皆呈現清晰對照的宅院裡頭,彷彿也一步步走進了儒家思想的核心當中。
一座宅邸撐起一個城市
與麥加、耶路撒冷並列世界三大聖城,曲阜相較之下並非一個氣象雄渾的地方。不但它的宗教性質最低(其他二城都是以宗教發展出哲學意味,曲阜則反之),能夠被稱為古蹟的景區與文物也最少。幾乎可以說,它單單是孔子一個人支撐起來的一座城市。然而名人故居何其多,孔府卻在單純的名人故居之上,成就了整個東亞地區的思想神髓,箇中意義昭然若揭。
孔林 風水世家與五孔不入
孔林是世界上面積最廣、歷時最久家族墓園,埋葬對象橫跨兩千五百餘年。(攝影/任中豪CTPphoto)
步入孔林,首先得越過洙水。關於洙水,則有一個似假疑真的故事。相傳孔子與學生們相中這片土地作為將來入土為安之處,子路卻認為萬事具備,只欠一條河,有山有水才稱得上是寶地。這時只見孔子幽幽嘆道:自有秦人來挑河。多年以後世易時移,秦始皇為了滅絕孔家風水,決計攔腰斷開孔府與孔林的魂結,於是大興土木,在兩者之間闢開了一條人工渠道,即今日的洙水。
歷史應證的結果,大秦帝國僅僅維繫了15 年,孔家後代儘管浪蕩飄零,卻因為孔林一地牽連起了流落四處的親族血脈。直到現在,提供祖譜文件、身份證明並經確認為曲阜孔氏,都能夠獲准在孔林安葬。除了女子、未婚男子、出家人、犯人、隨母改嫁易姓者或入贅賜姓者不得遷葬,此即所謂「五孔不入」。
開枝散葉的師徒情誼
縱使不把孔林視為宗教或哲學聖地,蒼松翠柏鬱鬱蔥蔥的這一片土地,也宜於休閒散心。後世弟子前來祭奠的時候,往往會帶著一株樹苗栽種於此,千百年來累積了十萬多株參天樹木,幾乎成了一個小型的國家公園,其中最著名者莫過於子貢手植楷。而沒能趕上先生下葬的子貢,當年額外替夫子守喪三年的茅屋,也始終守候在孔子墓碑旁,見證了這位世上最偉大教育家的成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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