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正在準備第三次報考研究所的國小老師李幸長,賣掉原本居住的房子,打算換成坪數較小的房子,而剩餘的錢則做為考上研究所後的生活基金。那年底,李幸長房子賣了一六○萬元。隔年初,原本的房子漲到三百萬元,而李幸長卻連一間小坪數的房也買不起了。
「那時候真是一日三市,你今天去問房價,與銷售員說要考慮,對方就會警告你:『今天不要,明天就不是這個價了!』明天再問,果然漲了五千元。」崔媽媽基金會執行長呂秉怡回憶道。
廣建國宅,卻成了「大樂透」
一九八九年五月,受不了房價飆漲的李幸長與幾個同為教師的朋友召開記者會,上了新聞,社會各界對於房價短期狂飆五、六倍的憤怒瞬間被點燃。各界開始加入這場運動,隨後「無住屋者團結組織」逐步成形,並號召一萬人,在一九八九年八月二十六日一起夜宿當時地價最貴的忠孝東路,抗議因炒作而狂飆的房價。
那一晚,近五萬人上街,以劇團表演的「大富翁之舞」拉開序幕,諷刺房地產就像大富翁裡的機會或命運,有些人只能遭到被房東壓迫的命運,有些人則能贏得炒房的機會。晚會持續到十一點後,剩下千名夜宿的民眾三三兩兩躺在路上,用沙啞的嗓音說著:「終於出了一口怨氣!」
夜宿忠孝東路後,政府承諾廣建國宅,同時推出新市鎮計畫。但包括當年規劃在內的淡海新市鎮,如今只開發了第一期,且成效相當低;第二期開發更受到當地居民抗議。而國宅幾經轉手,讓原本抽中的人賺了一筆意外之財,也被民間團體嘲諷為「國宅大樂透」。
不「靠爸」根本買不起房
一九八八年至今,住宅政策失落二十五年,房價也再度翻漲好幾倍,連新店、安坑三十坪的房子大約也要一千萬元上下,更別說市中心豪宅一坪就上看三百萬元,讓不少年輕人感慨:「現在不『靠爸』哪裡買得起房!」不是靠家裡借款代墊,就是靠父母抵押房子貸款來幫忙繳頭期款。
住在板橋的蔡先生,貸款六五○多萬元買了一間二十五坪、四十年的公寓。「頭期款大約一百多萬元,我先向家裡借,可是因為家裡也沒有錢,所以爸媽拿房子去貸款借了一百多萬元給我。」蔡先生說,現在他一個月要還三萬四千元的貸款,占了薪水頗高的比例。「有時候會變月光族,光想喝一杯咖啡,心理壓力都會很大!」
蔡先生感嘆,「板橋現在隨便都要一千多萬元,貸款成數高的話,一個月要還六萬元!一般受薪階級怎麼買得起?」房價愈來愈高,身邊很多領固定薪水的朋友早已放棄買房這條路,「我覺得很不公平,上一代人可能辛苦一輩子就能拚個自己的家;我們這一代不比他們懶惰,但拚一輩子卻連個房都買不起!」
買房難,但不少人仍然有夢。「租金付了二十年,房子也不是自己的,不如辛苦一點拚一個自己的家。」二十三歲的劉先生成家很早,開了一間麵店,最近剛買了一間一五○○萬元、將近三十坪的房子。
三百萬元頭期款同樣也是父母幫忙,但每個月五萬元房貸就占去了夫妻倆收入的三分之二,加上還有一個小孩要養。他坦言,房貸壓力讓生活很受影響,玩樂的時間變少了,「但也成家了,就要負責。」
身為高中老師的居住正義協會理事長黃益中,薪資水準稱得上中產階級,但他無奈地說,自己曾經是買得起房的那一群人,十年前,靠著現在的積蓄就可以買得起房,現在則不想在被炒翻天的房價高點跳進去被房貸綁死。
需求逐漸下滑,價格不斷攀高
根據內政部統計,今年第一季的房價所得比,新北市就高達十二.四,而台北市則是十四.六。換句話說,一個家戶可支配所得位於中位數的家庭(月收入大約十萬元),在房價維持不變的前提下,平均要存十三年才能在雙北市買得起房。若是貸款買房,則房貸負擔比高達六一.八七%與五二.五%,占掉總收入五成以上。
有趣的是,台灣房屋數早已供過於求,內政部營建署二○一二年統計全台空屋,低度使用房屋約有八十六萬戶,空屋率達一○.六三%;其中六大都會地區空屋合計五十四.六萬戶,占全國空屋數的六三.三%。
加上台灣人口結構趨向老齡化,死亡人口高於新生兒人口,未來勞動人口數將逐年下滑,房屋需求只會少、不會多,房價崩盤或許是可預見的結果。但即使超過需求量,房屋市場價格仍居高不下,甚至愈炒愈高;箇中原因部分來自不當稅制鼓勵囤房與炒作,另一部分則是長期以來付之闕如的住宅與租屋政策,讓一般人只剩下「買不買房」的是非題,而沒有更多元的居住選項供一般民眾衡量。
持續多年的房價高漲讓許多人住不起,民間團體雖然曾在二○一○年提倡「社會住宅」政策,保障弱勢居住權;但三年過去了,民間要求的「只租不售」公共住宅,最後反而成為政府開發的藉口,甚至讓不肖商人乘機獲利。在維護居住權上頭一點幫助也沒有。
這股壓力也讓二十五年前曾經以夜宿忠孝東路抗議高房價的「無殼蝸牛聯盟」捲土重來發起「巢運」,打算以夜宿仁愛路的豪宅指標──帝寶前,要求政府正視一般人居住權遭剝奪的問題。
要求政府提出多元居住想像
相較於二十五年前,無殼蝸牛喊著「住者有其屋」,要求讓每個人都「買得起房」,今年的無殼蝸牛運動,主打議題轉向「居住人權」,要求政府提出多元的居住想像。
專業者都市改革組織秘書長彭揚凱解釋,「二十五年下來我們發現,我們要求讓民眾住得起時,政府的回應就是『借錢讓你買』。結果政府與社會對於居住需求的想像只能停留在『買房』上頭。」當更多建築專業的學者投入運動,並帶回國外經驗後,他們才發覺居住需求不一定只能依靠「買屋」解決,健全的租屋市場一樣能提供民眾良好與穩定的居住空間。
只是對照二十五年前無殼蝸牛運動受到熱烈迴響,今年的巢運卻未能激起更多共鳴。「因為二十五年前台灣經濟還在發展,每年經濟成長平均有七、八%,真要買房咬牙撐十年還是買得起;現在經濟成長每年不一定有三%,薪資又倒退十六年前,房價卻早已是以前的三倍。」稅改聯盟發言人洪敬舒說,這種對未來絕望的氣氛,影響了民眾參與運動的意願。另一方面,多年來高漲的房價居民怨之首,「政府打房卻是愈打愈漲,也讓民眾對房價感到麻木。」彭揚凱無奈說。
二十五年前,房價飆到三百萬元,引發「無殼蝸牛運動」,發起人李幸長從一個國小老師轉而投身社會運動;二十五年後,台北市豪宅一坪開價就要三百萬元,市中心房價動輒數千萬元,買房與否已成為這一代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只是,無殼蝸牛再起,能否為這個時代找到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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