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讓山村充滿讀書聲 替孩子打基礎的李家同

文=陳健瑜.攝影=黃念謹    

「尊重孩子的尊嚴,不消費他們、不做秀,不對他們做任何施捨,而是在侍奉他們。」——李家同《孩子,一個都不放棄》





「你知道今年四技二專考試是什麼時候嗎?」聽見我們請教台灣偏遠地區孩子的教育狀況,前暨南大學校長李家同劈頭問了這個問題。我傻了兩秒鐘,搖頭說不知道,他接著問:「大學聯招和國中基測呢?」我點點頭。李校長這才語重心長地表示,每年7月的大學聯考與二次國中基測,媒體總是爭相報導誰考了滿分、誰是狀元?建中和北一女有多少人進了台大?可是沒有人記得哪一天是四技二專的考試;電視不提,報紙不關心,官員不會去巡視;這個社比較注意功課特別好的學生,而不去關心成績不好的孩子。





我們太重視有成就的人,卻對弱勢族群不夠關心!





彷彿當頭棒喝似地,我頓時想起自己高中聯考的場景,鄉下小鎮的孩子要到台北考高中,校長謹慎地帶領全校準考生去祭天,成績好的學生站最前排,老師滿臉微笑給予祝福,彷彿只要這幾個人考上第一志願,學校就出頭天了。更扯的是,大考當天我家宛如皇帝出巡的陣仗,外婆、媽媽、阿姨及弟弟、表妹們全來陪考,把試場變成野餐場地,深怕我覺得不夠熱鬧。然而,此等盛況空前也絕後,自認「不喜歡讀書」的表妹沒有這等禮遇,國中畢業跑去讀高職,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考的試,當然也不太在意她有沒有把書念完。



家庭有如社會的縮影,仔細想想,這個社會對於某些過早將自己標籤為「不喜歡唸書」或「不是讀書的料」的孩子,似乎也有著此般雷同的漠視?尤其是偏鄉學校的學生,往往因為家庭經濟狀況較差而無法專心讀書,學校課業跟不上,又沒錢買參考書或報名補習班;有些家庭連每個月六百元的營養午餐費都付不起,更遑論一套動輒兩、三千元高價的參考書,或者每個月四千元以上的補習費。這群孩子很容易淪為學力測驗中被忽略的一群。



李家同直接地說:「我們太重視有成就的人,卻對弱勢族群不夠關心!就像電視廣告每天提醒注意防曬,可是有沒有想過在太陽底下工作的農夫和工人們怎麼辦?難道他們就不怕曬嗎?」他認為弱勢家庭孩子的希望在於教育,一定要把他們的功課搞好,才能擺脫貧者愈貧的惡性循環。



「如果到了小學四年級還不會加法、五年級還不會減法,畢業後要拿什麼跟別人競爭呢?」在「不能讓窮孩子落入永遠貧困」理念下,民國91年,李家同在南投埔裡成立博幼基金會,免費幫當地學習落後的孩子做課業輔導;六年下來,已經陪伴過將近五千位國中小學童,一起面對求學路上的疑惑與困頓。開辦課輔的地區從埔裡鎮、信義鄉開始,擴展至台中縣沙鹿鎮,以及新竹縣竹東鎮、尖石鄉、五峰鄉等地。課輔的成效也反映在學童的成績上,今年博幼三十八個參加國中基測的學生,有十二位拿到兩百分以上的好成績,平均也有一五五分,與三年前平均九十二分的成績相比,顯見進步的幅度。(今年建中最低錄取分數為二九○分,偏鄉國中學生的平均成績卻低於一百分。)



他認為教育應該給孩子基礎的能力,品質控管非常重要,如果學生考個十八分,甚至零分,就能上大學,那是在害他,不是幫他。任教於台北市某高工電機科的老師就發現,有些學生連分數、加減都不會,特別訂購了十本李家同編寫的《專門為中學生寫的數學課》做為教材。李教授問他:「為什麼訂十本呢?」老師無奈地回答:「我只能救前十名的學生,其餘的幫不上忙啊!」

因材施教,不放棄任何一個孩子。





創設博幼基金會,就是為弱勢家庭的孩子打基礎,不放棄任何一個,一定要教到他們會。「辦學校不能靠義工的!如果憑一時的熱忱,那熱情消退了之後,孩子怎麼辦呢?」李家同說。博幼的做法是聘用有意當家教的大學生與部落媽媽當課輔老師,因為是支薪的,可以掌控教育的品質,因材施教,根據學生的程度,設計不同等級的教材,不趕進度,讓學生相信自己能夠進步。「有大學生的地方,就有人力資源可以發掘,在埔裡創設博幼,也是因為有暨南大學,不論他們來的動機是什麼,我只要求把這些小孩教好。」他揮揮手,示意我們別去渲染太多浪漫的想像或感人肺腑的故事,讓孩子紮紮實實地背單字、演算數學習題,才是最重要的事。



二十多年來,李家同幾乎每個星期都到新竹寶山的德蘭中心,教孩子英文和數學。「我喜歡跟那群小鬼混在一起,這是我的興趣。」李校長露出笑容,因為喜愛,從不厭倦;因為持續不斷,所以贏得孩子們的信任。他隨即嚴肅地表示,教育是長期的工作,如果有經費就去推行個計畫案,預算沒了就停擺,很難真的幫上忙;就如同法國電影「山村猶有讀書聲」中的喬治老師,默默在偏遠山村日復一日地教課。春天來了又走,鳳凰花每年盛開,這一批孩子長大,另一群孩子進來,每位學生的個性和家庭背景各有差異,但每個人都要寫功課、交作業、反覆練習加減乘除。



教育在李家同眼裡,就是這一回事,一切從基本做起。

小孩回家一定要寫功課。





採訪隔周,李校長受邀至永和社區大學演講,也提到這部電影。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師指導學生小數除法的畫面,這畫面傳達出平凡卻誠懇的訊息——小孩回家一定要做功課!「天下的小孩不能太快樂,如果成天只玩耍不學習,那快樂童年很可能延續成悲慘成年。」這一席話,讓臺下忙著做筆記的聽眾點頭如搗蒜,總算找到叫孩子複習功課的最佳理由。



然而,對於出生弱勢家庭的孩子來說,即使他願意寫作業,但身旁沒人能夠教他,寫了不懂,不懂就沒信心,沒信心就沒興趣,上課時索性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把孩子的功課搞好,勝過一再提倡品格教育。」李校長隨口說了一個小故事。



有位國中老師發現班上一名同學總是上課睡覺、下課搗蛋,被學校列為行為偏差的壞學生。到他家訪視才知道,他爸媽都在外地打工,家裡只有他跟奶奶兩個人相依過日子,有一餐沒一餐,晚上還沒電可用,根本無法寫作業。



「飯都吃不飽了,哪還有力氣唸書?」「我請你吃便當,但你要把作業寫完才能吃。」這位老師隔天開始,每天多帶一個便當到學校,並且陪這名學生寫完功課。不久之後,問題學生的問題沒了,取得代之的是逐漸進步的學業成績。



長期穩定的陪伴,孩子才可能改變。李家同重申,學生功課不好、行為偏差,多半不是懶惰或本性壞,而是沒人教。他仔細叮嚀:「關心孩子不是成天講大道理,而是要懂得尊重他們。」



我想起採訪最後,他殷殷切切地提醒:「做一個好人。」



看到需要幫助的人就去幫他,不用估量什麼,做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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