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聽披頭合唱團的歌很晚,六○年代末,他們都要解散了。剛進大學,住在父親服務公司提供的學生宿舍裡。我下舖讀台大植物系的黃君有一台手提電唱機,於是日常生活裏有了流行音樂。我們聽西洋歌曲排行榜匯集翻版的唱片,那時最流行的是「學生之音」,不知出了幾輯。記得黃君最初擁有的那張A面第一首是瑪麗.霍普金的〈Those were the days〉,披頭的〈Hey Jude〉也在這張唱片裏。
「嘿,裘,……感到痛苦的時候要撐住,但也不必把整個世界扛在你的肩上,……一切會越來越好…」
第一回聽披頭的歌曲,但我對他們不會太陌生。他們成名之後,唱了什麼,去了哪裡,造成怎樣的轟動,報紙都有報導,那些新聞斷斷續續的貫穿了我們中學六年的日子,只是沒什麼機會聽到他們的歌聲而已。
2.〈Hey Jude〉以後,我又聽了一些披頭的歌,〈Yesterday〉、〈Let it be〉、〈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還有藍儂單飛之後的〈Imagine〉等等。很快的,已經進入卡帶的時代了。
年輕的時候生活波動大,畢業,教書,再唸書,結婚,當兵,找工作……大多時候是沒有唱機的,也沒養成常聽音樂的習慣。
三十幾歲時,偶然成為一家小唱片行的小股東,不負責經營,只管以九折去消費,朋友裏有不少達人,於是兩三年的光陰,補聽了許多西洋流行音樂,也跟著朋友開始聽羅大佑、潘越雲、蔡琴……。
那時候,做著編輯的工作,又搬遷到郊區,開汽車來來回回,養成了開車時聽音樂的習慣。四十歲生日,作家朋友DC送我一套十幾二十卷的披頭全集卡帶,大概聽了大半年才逐一聽完。我喜歡的還是他們後期那幾卷,可能是與我青春時期相連結的緣故吧。
第一次全家到歐洲旅行,只去法國和義大利兩個國家,印象裡沒聽到什麼音樂,最後幾天在羅馬附近,有一個下午在小鎮奧西達海邊逛,突然熟悉的歌聲從海灘浴場的擴大器傳來,是〈Hey Jude〉,我最初聽的披頭。這讓我駐足了一會,孩子們問我在做甚麼,我不知怎麼回答。過了一會,我說,來來來,我來同時抱起你們兩個,以後大概就抱不動了。
我聽的披頭,孩子們是不聽的,他們自有他們的喜好,他們的音樂,他們的偶像,王傑,楊林,……有一次,全家回南部家鄉,一啟程他們就把準備好的卡帶塞進車上音樂匣。於是來回十幾小時,一遍又一遍,都是張學友的《吻別》。
孩子漸漸成長,從Walkman開始,加上擁有自己的房間之後,我就不知道他們聽什麼音樂了。這很正常,我父親從來也不知道他的兒子聽甚麼。
3.多年前,在路上看到一個人白色T恤背面印著「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那正是藍儂〈Imagine〉的名句。是的,一個沒有天堂沒有戰爭沒有宗教的和平世界固然難以追求,「你會說我做夢,但又不是只有我這樣」,想像裡,一個努力前行的追夢人,當他意識到吾道不孤時,心中應是溫暖的吧。
披頭的歌有不少像〈Imagine〉這樣,在優美的旋律中,帶著逆境裡追尋向上的意義,〈The long and winding road〉也是。「漫長曲折的路,引領我到你家門(目的地)」,愛情,志業,人生,或也相同,但願識者終有領會。
前幾年,我們看顧孫子一段時日,哄他睡覺時常用的就是〈漫長曲折的路〉。我想,他將來聽披頭的機率應該很低,現在也影響不了他,純粹只是搖籃曲罷了。
4.關於披頭,一個很容易記憶的年代框架:
一九四○,約翰藍儂出生。
一九六○,披頭合唱團成立。
一九七○,披頭合唱團解散。
一九八○,約翰藍儂身亡。
藍儂離世了,披頭合唱團還有人在。二零一二年倫敦奧運閉幕演唱會的壓軸就是保羅麥卡尼演唱〈Hey Jude〉。那個拖很長的結尾還在電視機裏迴盪時,台灣時間已經很晚了,只剩我一個人在南投水里一家民宿客廳裏聽著,四野寂寂。
他們的音樂,我想會活很久。
陳雨航
高雄美濃人,一九四九年生於花蓮。台師大歷史系、文化藝術研究所畢業。曾任報紙副刊、雜誌、出版編輯多年。七○年代從事小說寫作,著有短篇小說集《策馬入林》和《天下第一捕快》。《小鎮生活指南》是第一部長篇。最近出版散文集《日子的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