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苦苓的幸福時光:飲食、自然與書寫

張郅忻╱採訪    

還未讀過苦苓的作品前,我先聽過他的聲音。剛上國中時,父親突然拿了一捲苦苓談兩性的錄音帶給我,伴著似懂非懂的我度過無數青春期夜晚。聆聽苦苓的房間距離他的家竟僅一街之隔,他自童年至當兵都住在那冬日溼寒的小鎮裡。我幾乎可以想像他如何經過火車站前街道搭車,彼時兩側都還是低矮的日式房屋,普快車緩慢地將他載至新竹市,再步行至新竹高中。

尋訪苦苓在高雄的落腳地時,湖口街坊魔幻般重疊在港都的大道上。距海不遠的湖口小鎮,常被淋淋雨意包圍,不若臨海的南方大城總是盛放陽光。苦苓笑言自己是逐水草而居,「水草」所指的正是女友黃楚軒。黃楚軒原是高雄人,因不堪台北溼冷搬回高雄。客廳大片窗戶任陽光灑落,原生植物園的綠意躍入眼前,對於近年常往山裡去的苦苓而言,有什麼比此景更值得令人留戀。

苦苓曾是早慧的詩人、散文家,善於表達的他後來成為幽默風趣的兩性作家,婚變後停筆八年,如今重新以自然與旅遊為書寫題材,依舊暢銷。多重樣貌交互混融在他的身上,我不禁思索究竟哪個比較接近作家的本質?訪談中,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幽默笑聲如昔,不同的是經歷人事更迭起伏,不再戀棧名利,與自然相映的渺小讓他謙卑,日常生活的踏實與溫暖,正如南方的煦煦陽光。

飲食與日常

Q:既然常往山上跑,在山上如何解決飲食的問題?

A:山上遊客管理處餐廳有請阿姨幫忙煮飯菜,多是天然食品,附近原住民常會送菜來,連同國家公園的警察,大家一起吃飯。山上的好處是幾乎用不到冰箱,氣溫低食物不太會壞。但早餐剩下的菜若沒吃完,中午還會出現,中午若沒吃完,晚上又會出現。山上資源比較有限,絕對不可以浪費,特別有人煮東西給你吃已很幸福。

Q:平常在家的話會自己下廚嗎?

A:我是很可恥的,人說男人要會一點廚藝,我的廚藝是煎荷包蛋,但不會翻面。而且我也不是講究吃的人,可能在山上久,有得吃就很開心,很少說非要吃什麼不可。平常不是出去吃就是女友煮,她不愛煮菜,但煮得很好吃。不過最近因為食安問題,她比較常煮,感謝食安風暴讓我比較有口福。如果她煮,我就負責洗碗,但有時候還洗不乾淨。

Q:媽媽煮的菜有沒有印象深刻或愛吃的?

A:我媽媽很不會煮菜,我家以前有客人來是我爸爸煮,但我父親已經過世,媽媽年紀大咬不動,又不能吃太油太鹹,所以我們在家通常吃「爛東西」,飯爛爛的、菜爛爛的、肉也是爛爛的,一起吃飯溫馨的感覺對我而言比食物更重要。

Q:飲食有關的回憶對後來的寫作是否有產生影響?

A:飲食我比較少寫,但有寫過買冰棒的故事。小時候有看過一位老兵推著一個箱子,箱子上不知為何寫814。當時清冰一枝是一毛錢,那時很少有錢,就撿一些破銅爛鐵換一毛錢,四、五個同伴輪流舔。我們這一代從貧乏到豐富,容易滿足。小時候過年回宜蘭外婆家才有雞腿肉可吃。外婆有四個外孫,一隻雞可弄出四支雞腿,一個人可以吃一支。不過她比較偏心,小腿給孫女、大腿給孫子,但小孩子還是很開心。

Q:你曾提到帶團員到雪霸時,團員拿出酒,你一聞就知道是什麼酒。你說過去確實認識不少美食與好酒,但這些東西的滿足感有效期限並不長。能否用食物分別比喻這些年心境的轉變?

A:喝酒我算是挺會喝的,我的外號叫王一杯,「一杯」不是只能喝一杯,而是不管喝多少都還差一杯。剛你提到的酒是很特別的威士忌,艾雷島的酒有一股難聞的消毒水味但好喝,人家就覺得你好像很厲害,其實沒那麼厲害。如果用酒比喻,我的早期比較像啤酒的時代,到處喝、有得喝就好;到山上後只喝高粱,年份久的高粱較不辣,但我們都買較便宜的,便把高粱放到冰箱冷凍,喝起來比較順口。現在身體不是非常好,醫生勸我不要喝酒,但我只戒主動酒不戒被動酒,就是不主動喝,但人家請的不拒絕,而且只喝一點好的威士忌,有體會到喝酒的美好就夠了。

Q:您愛喝咖啡嗎?

A:酗咖啡,我專喝有害液體。我很幸運有一個好朋友自己進口咖啡豆、自己烘焙,所以相對價格就很低,喝了他的咖啡有一個壞處就是沒辦法喝別的咖啡。而且他有做掛耳包,爬山時就會帶一包咖啡一瓶熱開水,到山頂時就可以喝咖啡讓別人羨慕,好像是對自己的犒賞,也是爬山的動力之一。

書寫與自然

Q:這幾年你所寫的書籍多與自然生態有關,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你在停筆八年後,再度提筆書寫自然?

A:事件發生後,其實我廣播電視都還在做,卻發現書再也沒有讀者買,我本來很生氣,後來我想通那是因為你不誠實,大家在意的不是你犯什麼錯,而是你誠不誠實。當讀者覺得你欺騙我,寫得再好也會認為是假的。本來沒有要再寫作,跑到山裡當解說員,盡量把解說變得有趣、擬人化,後來大家覺得很少人用這種角度講,就叫我把它寫下來。我透過與瓦幸這個小女孩對話的方式,把原來教條式的內容融入進去,也比較有文學性。本來出版社對這本書的期待不高,結果賣得很好,便打鐵趁熱出第二本。由於這幾年生活變得簡單,就將第二本版稅捐給伊甸基金會。

Q:真的有瓦幸這個人嗎?

A:其實真的有瓦幸,還有人真的到雪霸去找瓦幸。當然她是一個原型,而她就如瓦幸調皮活潑,但並不是書裡所有內容都是與她之間發生的故事。她是我們一個朋友的女兒,瓦幸也不是她的本名,我們也不讓她知道她是瓦幸,怕她覺得自己變成明星或因此受到打擾。山裡除了自然之外,原住民小朋友、大人給我的啓發也很大。

Q:從詩人、散文家、兩性作家到如今寫自然與旅遊,書寫對現在的你而言,意義是什麼?

A:本來寫作的人認為寫作是萬世之業,很多年紀大一些的作者開始籌設自己的紀念館,想著自己會不朽。可能是到大自然裡領悟沒有什麼是不朽的,我已從名利場走過,再高的名利都曾得到過也失去過,現在只想看自己還能有什麼用處,像廢物利用。譬如到東莒,把它寫成一本書(《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熟悉新的地方、認識新的人,島上的人看到我都說「你回來了」,能對島上的人有所幫助,我覺得是一件很好的事。

Q:你早期的作品裡有不少以「島」為意象的作品,近作《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2013)則是長時間居住在東莒這座小島的觀察,前後有什麼轉變?

A:以前寫作是自作多情、多愁善感,希望最好台灣島上有發動機,能把台灣開得離大陸遠遠的免受威脅。現在寫作比較實在,我要寫這座島嶼,就真的花那麼多時間一次一次去熟悉那地方,才能真的體會那裡人的心境。

Q:《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裡有兩篇專寫老者,是我特別感動的兩篇。你早期也寫過很多老人或老兵,對老人敏銳的觀察與您童年記憶是否有關?

A:倒是沒有。不過侯文詠說我是欺惡怕善,越是有勢力的人越是強權的人,我越是想挑戰他,像過去批評時政或幫黨外雜誌寫稿,都要冒蠻大風險。對於弱勢的人較會站在他們的角度,多數人不喜歡聽老人講話,但老人可能背負很多辛酸,在他們身上可以感受到時代。現在是自己逐漸變老,以前都收到紅帖,現在是白的,像杜甫寫「訪舊半為鬼」。你講的也是我很重視的兩篇,我放較多感情,較能體會他們的辛酸與無奈。我想作家就是這種多管閒事的人,對於沒辦法發聲的人就替他發聲。

Q:最近讀了哪些書?

A:我最近看張翎,一個大陸作家寫《陣痛》,張翎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家,像張翎、畢飛宇,我有一個不太好的偏好,大概只看小說,而且只看長篇小說,覺得看短篇的不過癮。蘇童也不錯,我覺得他們最主要是話要講得清楚,我很不喜歡話講不清的人,我有一個比較偏執的觀念,認為文學是因為讀者而存在,一定要讓讀者很清楚知道你在說什麼,而不是讓讀者讚嘆說你用字多麼棒,你的暗喻、你的象徵,可是那個東西對讀者太困難,所以如果你心裡沒有讀者在寫作的話,講難聽一點就不要發表,你自己寫日記高興就好。我不認為文字淺白內容就不深刻,我認為最好的作家就是講話清楚、故事動人,不需要用太多文字上的技巧,打動讀者並不是說你真會寫,都寫我不認識的字,或者我不會用的詞,我覺得真的會寫是大家都看得懂,能夠打動讀者的心。

Q:會如何形容現在過的生活?

A:其實我每天想過的生活就是家居生活,很好玩的事到了這個年紀才去體會最平凡的家居生活,像有時騎摩托車載女友去買菜,覺得這種一般人過的生活,我怎麼現在才覺得這樣也很幸福。或者在家裡面吃早餐,喝咖啡吃個麵包,人家問我什麼是最幸福的事?我就說跟小狗躺在地上,聽我女朋友彈鋼琴,我變得蠻宅的,覺得在家最舒服,如果真的要出去,就是兩人出國,去國外玩比較久一點。這樣講好像不好,但寫作對我來說像廢物利用,看自己還有什麼能夠告訴人家,像我之前有想寫一個專欄叫「我們的美好年代」,寫我們小時候的事情,我覺得我們那個時代的美好是從無到有,雖然生活也許苦一點,但也沒有真的很苦,覺得未來會更好,內心是充滿光明的,像民歌裡清純的東西就是對未來充滿希望才會有的。寫作其實是蠻辛苦的事,寫作除了有實力,還要有體力,可是我覺得更困難的是毅力,尤其是寫大部頭的東西,所以可以瞭解為什麼村上春樹要去跑馬拉松。

Q:如何看待高雄這座城市?

A:高雄天氣很暖和,可能老人都需要到溫暖的南方。我是喜歡自然的人,高雄其實綠地非常多,這倒是出乎我意料。高雄人有點粗魯,譬如闖紅燈、車子亂停,可是對人的熱情會直接表露。有人看到我說:「你怎麼在這沒在山上?」也有人說:「我從小就看你的書。」我問他:「那你現在還有沒有看我的書?」他回我:「我這麼老了還看什麼書。」甚至有人說:「你還不快出來選我們里長?」我們去吃素的鹽酥雞,老闆忽然多送你一盤,我問為什麼,老闆就說:「要送,你是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很質樸的熱情蠻讓人喜歡的。

一株向陽的植物

兩年多前遷移到高雄定居的苦苓,彷彿一株向陽的植物。向大自然習得學校沒教的事,不浪費過多資源與養分,在有限生存地上奮力生長。現在跟著女友一起吃素,飲食生活也更加簡便健康。儘管訪談中,他總是提及自己是懶惰的人,但戮力進修自然知識及為弱勢者發聲的使命感,卻又說明他的努力與用心。對苦苓而言寫作是以讀者為中心:「我認為最好的作家就是講話清楚、故事動人,不需要太多文字上的技巧,並不是會寫別人不認識的字、不會用的詞,而是大家都看得懂,能夠打動讀者的心。」曾認為因自己不誠實而被讀者拋棄的苦苓,透過踏實的步伐再度走向曾經熱愛過他,以及初識他的讀者們。

張郅忻

一九八二年十月生,新竹縣人。清大中文所碩士,現為成大台文所博士生,曾獲桐花文學奬、五四徵文獎等。著有散文集《我家是聯合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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