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張震,第一個瞬間想到的,是裁縫小張。
那是三段式電影《愛神》中,由王家衛執導的《手》男主角,雖然片長只有30分鐘,但該戲的餘韻與後座力卻令人終生難忘。如何同時詮釋心理與生理刻苦銘心的壓抑?那不單單只是能用技巧與演技可以一語帶過的高深學問。
因此,我對張震的第一印象是:「迷人的內斂、複雜的壓抑。」
即便完美的演員不存在,但會莫名直覺,裁縫小張,沒有人能比張震能夠詮釋得更好了。10年之後,如今與本人面對面暢談當年那次電影演出,他坦承,那的確是佔據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轉折,他形容:就像從一位不諳世故的邊緣少年,蛻變成沉穩的成熟男子。
作為演員,張震好看的臉龐有種古典的邪氣,他渾身散發著一種老時代的美好,和他慢條斯理的氣質有些呼應,亦古亦今的表情無論放在哪個時空都不會過時,他扮演過豪氣干雲的英雄人物、也能詮釋在情慾裡載浮載沉的城市遊子、甚至當個冷面笑匠也無妨,與其問說張震演了哪些角色?倒不如說,他還有什麼是不能演的?人們總說戲如人生,但現實生活中張震的人生卻比戲更精彩。當年拍《謎屍》期間考到潛水執照;遠赴日本拍攝《吳清源》時學圍棋練到棋藝直逼專業人士(並拿下大阪電影節最佳男主角);更遑論幾年前拍攝《一代宗師》時,在現實中修練八極拳練到於全國神槍盃八極拳大賽奪下最高一等獎的真實傳奇故事(這幾乎都能翻拍成電影了),再將時間推至前個月,他在央視春晚節目中身著一襲長袍馬褂演奏古琴,並打了一套剛強猛烈的八極拳,招招結構嚴謹,首登春晚毫無怯場,展現文武雙全本色,氣勢非凡宛如宗師,令全球華人驚艷。
他是個很清楚自己要什麼的男人,曾幾何時,未滿5歲的小張震跟著父親往片場跑、客串一下,起先只是覺得好玩,15歲那年獨挑大樑演出《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小四那雙充滿質疑的不安眼神,至今仍是台灣電影新浪潮中最美(也最哀傷)的一抹風景。至此之後,張震就一直在電影圈打滾,更是楊德昌、侯孝賢、王家衛等最優秀華人導演們心中謬思,或許是因為如此,他那消瘦輪廓與深邃眼神,總會有股文藝氣息,每一個表情,都像是在深思熟慮後的若有似無,不得不說,這樣的演員對攝影師來說實在是太好拍。拍攝的空檔,只見他輕鬆的倚著擂台纜繩、打著沙包,跟偕同拍攝的格鬥教練有說有笑,一旁的攝影師與經紀人不斷對著電腦看著照片端詳成果,兩端畫面形成強烈對比,很少有明星會像張震這樣,對自己的平面拍攝處之泰然,但那態度並非不在乎,而是一種隨心自在的愜意悠然,對他來說,出手就是盡全力,至於其他人的評價如何?他並不在意,自己知道就好。
即將於4月30日上映的新電影《赤道》中,張震飾演一位精通各國語言的亞裔罪犯,擅於軍火買賣與暗殺行動,這也算是他第一次飾演反派角色,「這個反派蠻有意思,他不單只是一個冷酷殺手,在文戲上也佔了很大篇幅,因此表現非常立體,也更接近真實。」開演前,劇組帶他到香港一所槍枝協會,張震在那裡學習了各式各樣槍枝的構造與使用,這對他來說是個全新體驗,「我記得有一場飛車追逐的戲,因為我很喜歡騎摩托車,也很少有這個機會能夠在大街上這樣子騎車,速度很快,危險性很高,連跟拍車也開到時速一百多,並要在很短的路徑裡完成各項動作特技與對戲,對我來說非常難得、也很過癮。」他笑說,演過這麼多部電影,總有那麼幾個瞬間,覺得心中某個部分被打開了,從15歲第一次當男主角開始,從影至今超過23年,自己似乎一直在追尋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精神快感,「當然,這也有賴對戲演員以及劇組的幫忙,但因為這種狀態不多,所以每次都會很期待,這或許稱得上是我投身戲劇的唯一理由。」
而這似乎成了張震演戲的模式:演而學、學而精、精而像。自嘲個性慵懶隨興,對他而言,接戲沒什麼標準,劇本中意即可,「演戲對我來說,很單純就是工作,但表演本身有太多可以追求的事情了,可以追求獎項、可以追求票房、可以追求
技進步、可以認識更多人⋯⋯我在幾個年紀裡都有不同的目標,但我始終覺得演員是被動的種族,我們是被選擇的一群人。」他表示,很難去設想觀眾到底會不會喜歡自己,假如太在意別人眼光,終究會迷失自己,「戲劇必須搖擺在情感間,最終還是要回歸自我,與其在乎別人看法,我其實比較在意,一部電影到最後是不是真的能和我當初讀完劇本後的那陣感動呼應,並有所實踐。」
那些導演教我的事
外表看似文靜的他,私底下非常熱衷於運動,「我每一段時間,都會去沉迷不同的運動。」他覺得,透過進行不同的運動,漸漸會越來越了解自己,「前陣子我騎單車,騎到山路就放棄,最近我開始打棒球,卻很享受團隊練球的感覺,經由一些生理與身體枝微末節的表現,我可以很清楚發現自己的性格,我覺得『了解自己』這四個字聽來容易,實踐起來卻很難。演員不斷飾演別人,到頭來我們還是得知道自己最一開始的位置,才能確實地走進不同的故事裡。」他表示,自己是個極度慢熱的人,「關於入戲,我會花上很多時間,我習慣在開拍之前做很多準備,不見得是在實質上準備些什麼,但就是讓自己心態上調整到進入人物的那個內心世界。我想,表演就是經驗的累積,這一路以來,我從每位導演身上學到了很多,也逐漸發現自己可以把這些東西揉在一起,然後更舒服的使用。」
自小就與名導合作的他,非常了解一場電影中主流與非主流之間的平衡與考量,自認非正統科班出身,因而會想比較多,「演員要有一種可以調整的空間,才會有比較明顯的進步與改變,有時候給自己多一點自由其實會更靈活。例如前陣子拍《聶隱娘》,大家都知道,侯導(侯孝賢)不愛用分鏡,招牌的固定長鏡頭,這時肢體語言的氛圍就很重要;那如果是去演分鏡比較多的電影,也要去考量各分鏡的size,現在自己有時候都會先幫導演想,我應該怎麼做才會讓他們後製剪接比較順。」
演而優則導的情形似乎在張震身上產生化學效應,喜好閱讀的他,看到任何喜歡的故事,就會想辦法買下版權,希望有一天能夠將之變成電影。「我的確是想涉獵幕後監製,讓自己從被動轉變為主控性較強的角色,這幾年我也慢慢會讓自己往這方向前進。」去年,香港電影節便邀請他參與三段式電影《三生》計劃,初執導演筒的他,改編了李家沂的小說,與五月天石頭合作《尺蠖》,「我認為這則故事非常貼近台灣的現實社會,包含電玩文化、逃避現實、家庭間的疏離與情感等等,原著賦予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我也不想講得太明白,所以最後也選了一個貼近現實生活的因素與結尾。」以導演身份初試啼聲,張震直言非常爽快,沒有商業的包袱,鏡頭仿若以往長期合作的導演影子,成功將小說文字轉化成細膩的影像,令人再三回味的餘韻充滿文學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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