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的早上,夏日的陽光如常刺眼,平凡與陳淑芬雙雙瞇著眼望向鏡頭,背景則是小碧潭秀麗的風光。剛搬至附近的兩人,肩並肩散步,看起來一派優閒,時不時為對方整理頭髮及衣著,偶爾笑著互望彼此,很難想像其實他們上一秒還慌亂的拆著紙箱、翻箱倒櫃尋找手繪筆。平凡被稱為「光與影的魔術師」,陳淑芬則有「亞洲插畫界天后」之稱,他們是言小插畫界的開山始祖,筆下的一顰一笑,都陪伴書迷度過無數的閱讀時光。
兩位是「唯美浪漫插畫派」始祖,相識過程是否也如言情小說中的那般浪漫?
陳淑芬(以下簡稱芬) 說不上浪漫,因為當時的認識很刻意,是一位報社的編輯安排我們相遇。在我們還沒認識前,我就先認識平凡的圖了,那是我還是學生時,有一個我很想參加的海報比賽,但後來平凡拿走了第一名,我就對他的圖開始有印象。
平凡(以下簡稱平) 我也是先認識淑芬的圖,那時淑芬就已經開始畫小說封面,也畫過卡片。我們畫的圖,其實有某一部分是很相似的,比如說我們都喜歡某種人物型態,當時我看到淑芬的圖時,簡直嚇了一大跳,這根本就是我會畫的風格。
芬:我後來再看到平凡的圖,是他那時在皇冠出版社畫插畫,我也想要嘗試這樣的工作,可是市面上並沒有徵稿消息,我就自己去跟出版社談。那時的言情小說市場只有希代跟皇冠,我跟希代提了幫小說畫封面人物的想法後,馬上就簽了合約,意外地順利。
平:希代跟林白,可以說是真正的台灣羅曼史的起源。早期他們製作的書都是外國羅曼史,無論是內容或是圖片,絕大多數都是翻版的,後來遇到台灣著作權法修改,出版社必須要製作正版書,加上當時張曼娟的《海水正藍》非常暢銷,讓出版社開始思考,台灣自製羅曼史的可能性。最剛開始所嘗試的那幾本小說,封面就是用了淑芬的圖片。
淑:那時的市場動向還不明朗,根據出版社內部的人員表示,這非常的冒險。不過後來就相當順利,台灣羅曼史的書一上市,馬上就各立三國,每家都各自有力捧的作者,簡直就是言情小說的濫觴。
封面人物的選擇?
芬:因為一剛開始的封面就是畫女生,加上內容及讀者也大部分都是以女性角色出發,被大眾市場接受後,通常封面人物就是以女性為主。別看現在封面有時候可以畫男性,這樣的舉動在當初都是很大的挑戰。因為大家都已經習慣女性角色,要換成男性的話,要有被讀者抗議及書銷量不好的心理準備。
大部分封面人物的原型,有些是我親戚、有些是朋友,有些是我在路上或書迷見面會上搭訕而來的,我其實是很「外貿協會」的人,有一次我們出去吃飯,遇到後面一桌有個小孩長得很漂亮,是個兩歲的混血兒,我就去跟她媽媽搭訕,詢問可不可以幫孩子拍照,後來還變成不錯的朋友。
平:禾馬比較好溝通,也是他們讓我嘗試把男性設定為封面人物。不過讀者的抗議還不只是封面,就拿林白跟禾馬的書來舉例,兩家的開本一樣,有時候作者也會彼此互換,差別在一家書封是亮皮、一家是霧皮,如果今天更改了這些設定,書就賣不好、讀者也會來信抗議,這非常的弔詭。簡單來說,一旦有個東西被定型了,想要做出變動,都非常的困難,特別是在羅曼史小說。
芬:讀者會很介意這些細節,甚至到後來,出版社跟作者對封面人物也開始有不一樣的要求,像是「俏麗型」、「陽光型」等等,甚至還有「我希望主角可以畫出綠皮膚」或是「我想要裡面的男主角長得像四爺」,各種千奇百怪的要求都有。
平:但我認為這對整本書來說是好事,我們不會閱讀到內容,甚至剛開始我們只負責交稿,根本不曉得這張作品會被配到哪本書去。如果作者可以主動告知書本的人物設定、大概情節,會有助於我們在創作時,利用封面人物營造出某種適合書中的氛圍,讓封面跟小說調性更一致,相輔相成。交稿後就不太會被退稿,除非畫得太離譜,像是將古代人物配到現代情節去,跟原先設定落差太大,否則交出去就是交出去了。
兩人的合作狀況?
芬:因為這算商業插圖,所以也不會有所謂「沒有靈感」的事情,畫就對了!比較常發生是畫累了、畫到麻痺了,不想再動了,對這個人物沒有感覺、不知道怎麼畫下去的狀況,後來我們就開始合作畫插畫,因為可以聆聽對方意見,減少這種情況發生。
平:我常動手幫她修改圖畫,因為這樣比較快,與其動口指導對方,講得很空泛,不如直接改給她看。以前念書時,老師總會說「膚色的呈現要豐富一點」但所謂的「豐富」很難讓人了解,其實就是要添加綠色跟藍色,因為皮膚裡頭有微血管、表面有毛髮,這些位置都是固定的、有規則性的,但這些用說的,並沒有任何幫助,還不如我乾脆直接畫給她看。
芬:如果他跟我說「膚色,不是只有膚色」我是很難體會的。雖然我是屬於「動口」的人,但偶爾也會幫他修改,畢竟人物畫久了,很容易走到死胡同裡或畫僵掉,他就會把畫丟在一旁,我沒事時就幫他改個幾筆,咦!沒想到只要稍稍變動之後,他又會有靈感,那張畫又重新復活!
從台灣到國際,兩位用插畫走出自已的路,形成一股仿效的風潮,兩位怎麼看這樣的現象?
芬:前陣子有讀者會惡搞小說封面的插畫,我記得看過七龍珠的版本,還有各種版本,非常逗趣。
平 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有不同風格的作品,代表每個人的創作跟思考都是不同的。其實自從羅曼史搭配封面人物開始後,逐漸形成一股插畫的風潮,但慢慢觀察後,就發現這是很可怕的事情。包括台灣在辦書展時,日本的書商來這參觀,其實他們都覺得很驚訝:「台灣怎麼有那麼多人的插畫跟你們那麼像!」
芬 當畫風變成是一種公共財產的時候,就變成很可怕的事情,就連出版社也會要求旗下的插畫家畫成類似某某某的風格,比如說我的人物很多都是以我表妹為原型,但看到很多人一起在畫我表妹時,我忽然覺得相當不舒服。
平:當消費到達頂點時,慢慢就會走下坡,這也是我打從出生以來,看到幾百個人的畫,都這麼像淑芬的表妹,簡直蔚為風潮。每一個風格就像簽名一樣,因為創作者個人的喜好,所以形成某種樣貌。或許我們走了一條新的路,但後面造成效應卻讓我們擔心,就連一些電腦繪圖的補習班,都直接打著名號說「保證收入多少、保證是誰的畫風」。
芬:看到這些狀況,其實還是有點灰心,後來我們就慢慢移往日本發展,也領會到台灣跟日本作事情不一樣的地方,在日本出書、辦活動,前置作業都要策劃很久,甚至接他們的案子時,對方給予的協助及尊重都是相當多的。
未來還有想嘗試的新方向嗎?
平:無論到日本還是在台灣,我們就是不斷的畫畫。睡醒了就拿畫筆,畫累了就休息、吃飯,有時候案量很大時,根本沒時間思考其他的。我也試圖畫過漫畫,但如果想要讓故事好好的發展,我們就得先放棄商業插畫這一塊,否則根本沒心思可以好好靜下來畫故事。
芬:其實我們在出版自己畫冊時,也有過這樣的情形。一定要畫商業插圖養活自己,才有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後來我乾脆心一橫,先跟家人借一筆錢,好好專心籌畫自己的畫冊,否則當時每天眼睛一睜開,就要面臨一個月數百張的商業插畫,怎麼可能有時間處理自己的創作。
平:我們帶著期待,在現實跟理想中掙扎。最後決定搬家到小碧潭來,也是代表想轉型的決心,自從兩年前在上海看到某一場展覽後,我們就開始想往這方面嘗試看看,根據不同展覽的主題去創作,或許這在台灣又是新的挑戰、新的突破,我們都很期待。
蘇宇翎
媒體文字工作者。自國小五年級無意翻開日本少女小說後,其後歲月便無可救藥迷上瓊瑤小說及國內外羅曼史,偶爾兼看花系列電視劇本小說。最高紀錄一天可看完二十本言情小說,懷念躲在棉被裡,熬夜偷看小說的成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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