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夢想愛情全世界一樣
問:你覺得國片復甦,可以借鏡國外的經驗嗎?
答:以日本來說,日本國片市場在短短兩年內就完全翻盤。日片在日本國內票房達到五成,與韓國、印度一樣,成了全世界少數能夠自主的電影市場,靠的就是同業與跨界的合作模式。
日本怎麼做呢?我舉一個數字來算算看,一部原著小說改編的電影成本為1000萬,其中電影公司出500萬、導演出200萬、出版社也可以跟著出100萬,因為電影賣座,日後會帶動小說暢銷。
另外,合作的報社、雜誌,便利商店通路、音樂唱片公司,也都可以跟著出資,都各有各的好處。報紙在電影上映前,每次都有獨家幕後花絮,很容易能夠為影片造勢,至於便利商店則可以在櫃台前播預告片,當場賣預售票,抓緊衝動式消費者。
問:看到這麼多熱情的觀眾,你有什麼感想?
答:台灣社會前幾年,有紅衫軍、有王建民,到了今年則沒有發洩管道,《海角七號》因此成了台灣民眾情緒的出口。
我們沒有卡司、沒有大導演、沒有雄厚背景,也沒有特別的行銷模式,一下紅起來,所有人都覺得莫名其妙!我自己比喻,就像是在挖煤礦,卻不小心挖到了金礦,真的是撞到的。
甚至有的中年男人打死都不看國片的,卻覺得自己很像劇中跟著代表會主席四處走動的甘草角色,這則是一種投射!劇中主要人物共七個,每個角色性格都不一樣,很多觀眾走出戲院,都會覺得:這個人好像我自己。
很多人認為《海角七號》有點「台」的風格,外國人很難接受,但我認為,愛情、夢想、音樂這些主軸,一一都是普世價值,走到全世界不會變的。
問:拍片時,還有沒有什麼辛酸,不為外人所知的?
答:大家都知道,我只帶了50萬,就下恆春拍戲。我和工作人員跟當地人談好,住的是一天只要100元出頭的民宿,演員住得稍微好一點點;期間一度錢燒光了,還跟便當店的老闆娘賒帳。
去年2月,原本一家觀光公司,答應投資海角1800萬,我樂壞了!但到了尾牙,老闆身邊的高級幹部「酒後吐真言」說:我們老闆覺得,沒必要在電影產業冒險!一聽,我整個人快崩潰了。
因為我不能跟拍攝團隊講,因為沒錢、有士氣,軍隊還能打仗,但如果沒錢又沒士氣,軍隊上戰場只是去送死而已。
感激‧妻子15年一路相挺
問:錢的問題最後怎麼解決?
答:我老婆在合作金庫一家分行上班,一個月薪水幾萬塊而已,除了幾個比較私密的好友,沒有人知道他老公是拍電影的。向銀行借錢時,我媽媽跟老婆,都得當保證人,但《海角七號》好不容易向銀行貸到1000萬金額時,我老婆硬是不願意蓋章。
公司會計看不下去,苦勸她一定要蓋,大家在恆春已經撐不下去了,整部片就要停擺。最後,她一邊簽,一邊流眼淚。這就像把親人推進手術室,死生未卜,家屬需要很大勇氣,才敢簽手術同意書。
李安太太支持他六年,我老婆一路走來支持我15年,從100萬~200萬到1000萬~2000萬,我愈賭愈大、真的幾近瘋狂。我想,老婆支持老公也有個限度,這是一般人都能夠衡量的世事道理。現在我真的很感激她為我的付出。現在《海角七號》票房這麼好,我計畫把所有的債務還清,讓太太終於可以當一個完全沒有債務的人。剩下的還是要拿去拍電影。
其實我一直相信,電影的觀眾沒有跑掉,關鍵是在於國片如何讓觀眾產生感情,產生不一樣於好萊塢的感情。
以周星馳的《功夫》來看,是近年台灣最賣座的華語電影,進一步分析的話,《功夫》全台灣達到3億票房,其中大台北地區占1.5億,不輸好萊塢大片,《功夫》提煉了所有主流電影的手法與元素,整部電影更是達到了極致的商業化。
如果把主流與非主流的電影,用80╱20法則來分析,我想一部好國片,應該有6000萬的票房。這個目標,對今後的國片來說,絕對不是遙不可及的。
啟蒙‧《麻將》開啟電影路
問:整個國片的環境不好,跟你今天的成就,反差非常大,你自己怎麼想?
答:整個台灣,很不願意去培養各行各業的種子人才,我們看得到的,包括體育、藝術、電影,都是一樣。
有人出了名,在國際上有成就,伴隨而來的名利,都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問:你過去從楊德昌導演身上,學到什麼?你是一個電影門外漢,如何自修?
答:我還記得,我以前總是被楊導演罵得很慘、罵得無地自容。一個製片看不過去,私下問他說:為什麼要對小魏這麼差?
楊德昌雲淡風輕地說:因為他跟其他人不一樣。我一聽,不管再多苦,就都願意忍了。因為他罵我,是為我好。
我還記得有一次,晚上10點了,隔天早上7點要拍一場戲,需要刺繡的龍鳳棉被,我們一群很菜的工作人員連夜開車在台北市到處找,晚上找不到,隔天一早再去敲商家的門,最後找到一條龍鳳被,只是不是用刺的、而是用印的。我很怕楊導開罵!正式開拍時,我在片場的樓下,怎麼樣都不敢上去。
現在我自己當導演,則是滿卑微的。我們都不敢罵人。(大笑)因為發脾氣,事情不一定會好,溝通比較重要。如果工作人員不高興,一定要放下身段說服他們,讓他們願意做。
楊德昌有條件罵人,是因為他真的是藝術家,我們那個時候,很多工作人員是拿不到薪水的,但他該要求的畫面,還是一點都不放鬆、要求真的很高,該罵的也一定罵。
1994年跟楊德昌拍《麻將》,啟蒙了我的電影路。那些年,我從他那裡學到了什麼是美、什麼是電影、什麼是攝影機與藝術的律動。
自許‧贏在價值、不在金錢
問:還有什麼拍片計畫?《賽德克巴萊》進度如何?
答:我覺得霧社事件的價值太高了,是史詩的格局。這麼壯烈的事,怎麼能不被知道?這是我拍這部片的動機。
之前《賽德克巴萊》五分鐘的預告片,我用了200萬,在山裡面拍,我還用了大型的拍攝升降機在做,加上原住民演員跑來跑去,準備功夫非常多。
事實上,用這些特殊機器成本非常高,但是如果因為預算少不敢用的話,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都妥協了,累積起來的品質落差,就會愈拉愈大。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得出來整個團隊用心程度的,用幾百萬大錢、拍幾秒鐘的好畫面,我相信,是能夠存在觀眾心底10年、20年的。
這部劇本我覺得有趣的地方是,日本人信仰「太陽」,原住民則信仰「彩虹」,相信人死了之後,會通過彩虹到美好世界去,但是這衝突的兩個民族,卻忘記了,其實他們的信仰,是在同一片天空上!
問:《賽德克巴萊》之後呢?
答:《倒風內海》三部曲,是我更遠大的計畫。我預計要花三個3億,總數可能逼近10億的成本來拍。在同一個時間點,有三個舞台、三種觀點,分別是平埔族的麻豆戰士、漢人海盜,還有擔任疾病慰問師的荷蘭傳教士。
拍完這部片之後,我覺得,就到了一個境界了。可以從導演椅上退下來了。至於什麼時候要拍《倒風內海》,目前還沒有個譜。不過,我會一關一關來,不會太好高騖遠。
因為我不想當暴起暴落的賭徒!我覺得電影人要贏,是贏一種價值,不是贏一堆錢回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