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教了二十多年,髮絲由黑轉白,坐在台大副校長室裡的湯明哲,近來愈來愈煩惱學生的未來。他不是擔心學生找不到工作,而是「怎麼學生對生命都沒有熱情?」
他感嘆,好久沒聽到學生說要把人類送到火星、要改變世界的氣候、要當好醫生或是偉大的動物學家;多數學生只在乎考試、成績、考公務員、上研究所。
翻開教育部的統計資料,七年級生(十八~二十七歲)將是台灣學歷最高的一輩:平均三個人有兩個人有大學學歷(每年有二十一萬畢業生),每七個人就有一位碩士學歷(每年四萬八千名畢業生)。
他們也是生存壓力最大的世代。
這一代的徬徨
目前台灣二十歲到二十九歲的失業人口達二十萬九千人,佔全國失業人口的四五%。失業率達八.六%,遠高過全國平均四.二七%。
但,台灣的年輕一輩,真的只有學歷、焦慮,沒有對生命的熱情嗎?
有機會逛逛達兩百多萬會員的「無名小站」網站,就可一窺這代年輕人的縮影。
這個虛擬社群是台灣年輕人的祕密基地,他們在這裡貼相簿、寫生活日記,把這裡當分享園地;有人夢想壯遊、有人渴望創業出人頭地、有人滿懷正義集體營救流浪狗、有種種狂歡與脫序,當然也有人無病呻吟或記錄生活流水帳。但這是活生生、有苦有悲有笑,年輕一輩的生活劇場。
不論是無名或是台灣最大的校園BBS站PTT裡,看得到眾生百態,它們有個共同現象:年輕人滿腔熱情、強烈好奇心,還有用不完的精力。
台灣二十歲年輕人的狀況有點像無人指引的練功者,內力亂竄;他們希望出人頭地,卻不清楚學什麼、該怎麼學。他們不知道如何提升自己、有系統地實踐夢想。
莫名的稚拙與自信,卻同時擁有滿腦子的懷疑與恐懼,其實是全球年輕人的集體現象。
但全球名校,包括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MIT)、哈佛、卡內基美隆(CMU),澳洲、德國與日本等國家的名校,不論研究型或技藝型,都正著手把學生的熱情導引到更有意義的學習。
在距離台灣一萬多公里以外,目前是MIT媒體實驗室(Media Lab)博士一年級生的龔南葳,也經歷過台灣教育下的混沌。
清大材料系、材料所畢業的龔南葳求學路很順利,畢業前甚至拿到高科技廠六年的獎學金,只要等畢業就能晉升百萬年薪。
但二十五歲的龔南葳很不滿足,她說師長總告訴她們,「就業很有保障,未來沒問題,很安全。」她不理解:「為什麼年輕人被期待走一樣的路,安於現況?」
跳脫Spoon-feed 自力救濟
去年,為了尋找更具挑戰的人生,龔南葳主動寫信給MIT教授,並順利被錄取;在這個新的學習環境才一年,她已經是個敢跟老師辯論、據理力爭、跟比爾蓋茲基金會提案要解決瘧蚊問題的女孩。
有過困惑的不只是龔南葳,即便帶著一技之長的專科生,青春之路走來也是惴惴不安。
二十五歲的羅大森是連續兩年,抱回日本國際藝術美甲大賽冠軍的達人;他就讀佳冬高農園藝科,卻對美甲情有獨鍾;他自費到日本NSJ美甲學校拜師學藝,看到日本美甲職人對一平方公分面積的指甲下足苦功,他光是練習擦指甲油就學了一個月。拿了冠軍的日本老師親自教導他如何在六十秒內,擦出名片般薄的法式水晶指甲。
專科出身的羅大森之所以能與眾不同,是當同學打工買名牌,他選擇存錢到日本進修;當親友告訴他男生幫人修指甲沒前途,他力抗傳統價值。
一臉清秀的羅大森談到台灣的教育環境,擔心說道,業界腳步走得很快,但學校老師只有教皮毛,「沒有想到這樣做會害到未來的年輕人,」羅大森直言。
龔南葳和羅大森這兩位七年級生自力救濟,才看到人生其他選項、找到系統的學習方式,殺出重圍。
但他們的故事卻突顯台灣史上學歷最高的七、八年級生,存在的困境──嚴重的學習危機,以及理性基礎不夠、感性能力欠缺的「不均衡的一代」。
有人會問,學生從小學讀到大學或研究所,還有大小的補習班和證照考試,學生不是一直在學嗎?
但學歷的提升,不代表年輕人愈來愈懂學習、懂得在智育外追求平衡的能力。
中研院院士,也是MIT電機資訊系教授舒維都,在建國中學國中部畢業後,出國留學;在MIT待了三十八年,看過無數的東方學生,他深深感受台灣僵固的學習。「所有知識都是spoon-feed(餵食),學生學不會獨立思考與決策,這是創新最大的敵人。」
今年秋天,MIT電機系,中國學生取代加拿大成為國外學生大宗,他以「unbelievable」(不可置信)形容。台灣學生卻很少人申請,他感嘆:「不是不夠聰明,是沒有動機。」
當全球化剷平疆界,競爭的舞台上就像同時有數千盞探照燈把舞台打亮,人才優缺點無處遁逃。
哈佛大學伯克教學中心主任威京森(James Wilkinson)在專訪時談到,亞洲學生往往能在托福取得高分,卻無法流暢說英語。許多人學習為了通過考試、不重視理解,「考試反過來成為學習的障礙。」
他溫和而鏗鏘說著,「如果我是台灣的教育部長,我會改革考試體系,引導學生從記憶學習轉向概念學習。」
台灣這種「訓練而非教育」的方式,製造出會考試、接收指令的學生,但這些能力被證明已不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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