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妳最崇拜的美食作家是費雪(M. F. K. Fisher),她為妳帶來什麼啟發?
答:我1995年開始寫作飲食散文,有兩個朋友不約而同跟我提到,美國有個美食作家費雪,風格和我有點像。她有一本回憶錄叫《Long ago in France》,講她20歲跟著第一任丈夫,去法國念書,在那邊「大開吃界」、吃多識廣,也從一個少女蛻變成一個獨立的婦人。
她寫的是飲食的回憶,在法國學習了對美食的態度,以及對美食的信仰;法國人好像是為了吃而生,法國人相信美食可以帶給人生快樂,我自己也深信美食可以帶給人生快樂。
問:所以妳的美食觀是什麼?妳對美食的信仰受費雪影響很深?
答:我受到費雪很大的影響,既然人生下來就是要吃,為什麼不吃得優雅、吃得津津有味?既然要吃,幹嘛皺著眉頭,隨便吃飽就好?你應該細細享受,認真品味,我每一餐都吃得很認真。
你不必吃很貴的食物,而是在經濟範圍內,盡量吃得好;如果你沒什麼錢,那就不要隨便吃速食,寧願花40元,吃一碗好好做的榨菜肉絲麵,這樣才是吃得津津有味。
問:現在經濟很不景氣,妳的建議很受用,就是把握生活中的「小確幸」。
答:我相信愈是在景氣不好、人心惶惶的時代,愈是要好好地吃,那能帶給你最直接、單純的快樂。
問:妳和姊姊對美食的觀點、對生活、對旅遊的態度,有沒有不一樣的立場或觀點?
答:我跟我姊的差別太小了,我們都享受美食帶來的單純快樂。最大的差別在於姊姊有行動力跟組織力,我很欽佩她有社會運動能力,會去號召人,弄個組織「南村落」來推廣美食與生活態度,我只會默默地寫。可能因為我是雙魚座,我姊是天蠍座!
問:妳不會覺得有陰影嗎?
答:我不覺得是陰影耶!從小就有一個人在「罩」我,姊姊影響我很深,在精神層面上照顧我很多,比如,我12歲的時候就跟她一起去看藝術電影。
問:所以這輩子影響妳最深的幾個人?
答:我阿嬤是台南人,我父親是江蘇人,兩個都很好吃、講究吃,而且都會做菜,他們對美食無悔的追求,在無形當中影響我和姊姊,挑吃、好吃,更覺得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會研究美食,跟我好奇心很重有關係。我相信寫作的人,大部分是有好奇心的,寫作一直沒有成績的,可能就是好奇心不夠。
我們一家人都有好奇心,遺傳自我爸爸吧!小時候我家充滿了各國進口的食材,我爸都買舶來品,因為他好奇:那到底是什麼啊?一定要吃吃看。民國50年的時候,我爸爸看到進口的洋娃娃會走路、還會尿尿,就花了他當時兩個月的公務員薪水,買給我姊姊玩!
現在我爸已經是84歲的老先生了,還是很好奇;昨天有人送冰糖燕窩禮盒來,他立刻就想嚐嚐看是什麼味道。
問:妳們兩姊妹如此懂吃、挑吃,朋友找妳們吃飯不會覺得很害怕?
答:不會啊,很快樂!小時候爸爸在餐桌上會批評,今天這個餐廳菜怎麼樣,我們只會聽。長大之後,我到餐廳用餐也會評論,後來是我的男朋友拜託我吃飯的時候不要評論,他說當我評論不好吃的時候,東西就真的變得不好吃了。
我忽然警覺,評論可以放在心裡,可以飯後再討論,或抒發於文字。所以我事後寫文章,才不會討人厭,很白目!(笑)
問:吃遍東西美食,妳最喜歡的菜系?
答:我喜歡的太多了,江浙菜、台菜、日本料理;以西方料裡來講,我最愛義大利菜。
問:這幾種給妳選一種?
答:不要!不選!人生怎麼可以只選一種,一定要今天吃這個,明天吃那個,一定要有變化;人生如果都很平淡、獨沽一味,那是很無聊的!
問:那目前為止,妳最難忘的人生滋味是什麼?
答:甜不辣和清冰,因為追不回來了。我小時候吃清冰加人工酸梅醬,那個酸梅醬是放在米酒瓶裡,瓶蓋上面戳一個洞,然後提起瓶子,把酸梅醬很瀟灑地澆在清冰上,紅不啦嘰的,好好吃喔!但這年頭沒有了。
現在知道那是人工的酸味,但那是童年的滋味啊!追不回來了,所以我懷念的都是追不回來的。
問:妳書裡有一篇<最後的滋味>,我看了覺得滿感動,妳母親臨終時,人生最後的滋味是一盤不加鹽的鳳梨。
答:2003年6月媽媽過世,事隔5年,我到現在還是不吃鳳梨,還沒完全釋懷。我阿嬤很會做菜,我爸也很會做菜,我媽是職業婦女,她這方面沒有表現。我文章裡偶爾提到媽媽,都寫她不太做菜,頂多提過她做的炒米粉還不錯。
媽媽生前曾開玩笑埋怨說,我和姐姐的文章都很少提到她,她其實也會做菜啊!我們總說好好好、對對對,將來會提到,結果沒有等到「將來」。(眼眶泛紅)專門寫我媽做菜、做潤餅捲的篇章,都是在我媽過世之後才寫的。
問:這是妳的遺憾,所以,身為一個美食作家,妳卻有不能吃的東西——鳳梨?
答:對,我還是不能吃鳳梨。我去年寫〈最後的滋味〉時,邊哭邊寫,成書校稿時,也不忍看,我必須承認這是軟弱的表示,因為我感受太強烈,至今還不能完全抽離……(哽咽)
問:如果能預做安排,妳希望自己人生最後的滋味是什麼?
答:我自己也常想這個問題,可是難以決定,太多想吃的了,但絕不會是什麼松露這些高檔食材。
我要吃的絕對是家常菜,可能從台菜、江浙菜、日本料理這三個菜系裡挑吧?尤其是童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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