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山幾乎是突然出現的。
前一分鐘,車子還在孟加拉西部的平原之間穿梭,棕櫚樹和雲層遮住了山丘;下一分鐘,破舊的山路蜿蜒在柏樹和竹林之間,車子在坡道上奮力前進。司機的喇叭聲警告著看不見的來車,只要一個不小心,一點計算錯誤,我們的車子就可能在幾秒鐘之內,回到幾千英尺以下的平原。
逐漸攀升的沿途中,只看到兩旁的叢林,很少見到村落。在大約四千英尺的高度,終於從樹林間看到遼闊的景色,起伏的山巒上,覆蓋著平整的低矮茶樹,其間的褐色步道有小小移動的人點,從大吉嶺的茶樹上採集綠茶葉。
大吉嶺的茶不只是好茶,而且是全世界最好的茶,高品質茶葉的代表,在加爾各答和上海的拍賣會以天價賣出,再轉售到倫敦和紐約。只有少數非專業鑑賞家知道,大吉嶺並不只是一種茶,而涵蓋大吉嶺地區八十七家茶莊所生產的茶,這裏位於尼泊爾和不丹間的印度山區,西藏就在不遠的北方。
每一家茶莊都有獨到的製茶方法,有些也接待想要學習製茶過程的訪客,有點像加州那帕山谷的酒莊,只是少了擁擠的人群。不過,穿梭在各茶莊間,讓我體驗到:這樣的旅程,仍須一定程度的不屈不撓。「初茶」是第一次收成的茶葉,據說氣味最優雅、豐富(五月和六月第二次收成的茶葉也一樣好喝)。
瑪卡巴里茶莊位於古爾塞翁以南,海拔四千五百英尺,由巴納吉家族在一八四○年代創立,是本地區茶園最興盛的時期。瑪卡巴里茶莊世代由家族經營,目前由巴納吉的曾孫史瓦拉吉掌管。他是大吉嶺的傳奇,據說對於大吉嶺茶的貢獻高過任何人。一九八八年,他的茶園開始有機化,四年後,完全採用生物動力農耕法,是世界首創。
這個茶莊生產世界最貴的大吉嶺茶——麝香葡萄。二○○六年在北京的拍賣會上,以每磅五百五十五美元(約新台幣一萬七千一百六十元)賣出。市面上不常見到這個品牌標籤,類似茶花的五個花瓣,但是能在泰舒茶或美國全糧市場的包裝上看到。
在一八五九年成立的工廠裏,巴納吉聽說我想知道茶葉的製作過程,他笑著說:「哈,你來錯地方了,這裏是品茶的地方。」他倒了一杯茶給我,味道鮮明而醇熟,舌尖有一絲水果的甜味。
在瑪卡巴里,品茶是必須從清晨開始全心投入的工作。每天早上七點半,有人帶來一杯新鮮的床邊茶。早餐也是更多的茶,然後我到工廠去,路的一旁是綠色的茶園,另一旁,紅白黃藍相間的旗幟,飄揚在喜馬拉雅山的佛寺上。
在品茶室裏,巴納吉仔細地檢視當天的收成,這裏沒有茶包,標籤上寫的是「頂級細碎型柳橙細嫩毫芽紅茶」,健康完整的茶葉,來自茶樹的最頂端。助理會事先秤好兩公克茶葉,在沸水中浸泡五分鐘,然後過濾到白色陶瓷碗中。
品茶就像品酒一樣,巴納吉先檢查茶葉的顏色和香味,然後才從各個碗裏喝茶,用力吸入空氣,使茶氧化而釋放出香味,在口中大聲攪動後,吐到旁邊的水桶裏。然後,再繼續下一碗,再下一碗。
我在品茶室裏學習辨別各種茶葉的味道,分辨細微的差別;跟著採茶人到茶園裏,看他們以「一心二葉」的方式,緩慢摘去頂端鮮綠色的茶葉,留下深綠色較舊的茶葉;在工廠裏看超大機器使用正統方法,將收成變成可以喝的茶葉,以十六到二十個小時去除水分,機器再將茶葉捲成特定的形狀。發酵過程讓茶葉的味道逐漸熟成,成為半發酵的烏龍,或完全發酵的紅茶。烘焙使這些茶葉停止發酵,再經過分類、分級、包裝,送到品茶室接受巴納吉的鑑定。
巴納吉的肥料有特殊祕方:橡樹皮、吉草花、甘菊花和蒲公英。另一個是石英水晶,磨成粉後和大量的水混在一起,放在陽光下吸收宇宙能量,再轉換到茶樹。他說:「起先我不認為會有用,幾年後,收成開始增加。最令人驚訝的是,兩個經常惹麻煩的年輕人,派他們去混合水晶液後,變得比較友善,也許這是宇宙能量的功效。」
幾天後,我來到葛連柏茶莊,三十三歲的山杰是大吉嶺地區最年輕的經理,經過他的努力,葛連柏目前在大吉嶺地區排名第十七。在昆諦茶莊,我跟著一群來自日本品茶社的女性參觀,享用「活潑的茶」,入口盡是鮮明的味道,讓人馬上清醒。我健行四英里山路到麝香葡萄山谷,如果瑪卡巴里的景色是荒涼的,葛連柏茶園便是夢幻世界,而麝香葡萄山谷是非常古老的景觀。疲累之餘,所有茶葉的味道在我的腦中縈繞不去,彷彿只是我的想像。
離開前,我收到一位朋友的訊息,能不能幫她帶一些初茶?「是為了一位來自大吉嶺的朋友,他快死了,已經六十幾年沒有住在印度,夢裏都想著那茶香。」
我帶著一木盒瑪卡巴里的初茶回家,幾星期後,收到這位九十七歲老朋友的感謝函:「真是非常的珍貴,我拿出一部分和廟宇的朋友分享,那美麗小小的木盒現在坐在佛祖的腳邊,有重要法會時,我們才拿出你的禮物沖泡。」
對於這一小盒芳香的茶葉來說,真是再恰當不過的歸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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